“豫章书院是江西的一块牌子，但是一百多年前就停办了。这个名字没有得到保护，所以谁想申请，走正常手续都能办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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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高约3米的红色铁皮门，镶嵌在古式牌坊里，门的上方有4个金色的大字——豫章书院。
铁皮门将学生与外界完全隔离。大门紧闭时，门缝里都看不见任何东西。
2017年11月5日，在南昌市青山湖区豫章书院修身教育专修学校（下称豫章书院）最后一个开放日上，百余名家长守在书院门前，要求和豫章书院“同进退”。
开放日前两日，江西省南昌市青山湖区教科体局、民政局在收到豫章书院的“申请停办报告”后，均表示同意。
得知书院即将停止办学，现场有家长抱头痛哭 袁浔杰 摄
豫章书院创始人、校长吴军豹，虽然当天就在里屋，但是以身体不适为由一直未曾现身。
时至今日，豫章书院已经停办。但自诩出身书香世家却被村民认为祖辈都是农家子弟的吴军豹，究竟是怎样创办了豫章书院？其路径仍不那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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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章书院所在的位置属于南昌市青山湖区罗家镇。镇里有一个由吴村、万村等自然村组成的濡溪村，吴军豹就是校舍旁吴村人，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在书院附近的村里开锁铺。
住在附近的村民几乎都知道吴军豹。
有接近吴军豹的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他（吴军豹）的父辈经历很坎坷，经历过下岗，家庭条件很一般，是农家子弟。”
据界面新闻记者在当地了解，吴军豹的父亲名为吴马金，曾当过兵，在302厂（现为洪都航空工业集团）工作过。吴马金离开302厂后，开过木材厂，也做过鱼贩子。当地的村民说，“就是什么都做，他家境才慢慢好起来。”
吴军豹高中毕业后，跟父亲一起做生意，后来接手了木材生意。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村民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吴军豹的爷爷、爸爸都没什么文化，家里是贫农。
但吴军豹在2012年接受《江西商报》采访时曾表示，“自其曾祖始，吴家在濡溪（记者注：濡溪村，位于江西省南昌市青山湖区罗家镇）当地一直是有名的书香门第。”
吴家村的村民向界面新闻记者透露，2004年、2005年前后，吴军豹在附近的大学旁开过网吧，能容纳约200张椅子。
多位村民透露，十多年前，吴军豹想在老家开设学校，因此与希望他继续从事木材生意的父亲闹得不愉快。
吴军豹并没有因此放弃。2007年，吴军豹先后成立了南昌市青山湖区龙悔心理咨询服务中心、南昌市龙悔教育咨询有限责任公司两家企业，并创办了一家戒网瘾的特训学校“南昌龙悔心理教育专修学校”（下称龙悔学校），校址位于南昌市新建县。上述两家公司，因未报告企业情况，于2016年被工商部门吊销。
有接近吴军豹的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当时龙悔学校停办，与校舍存在的问题有关。最终学校搬回自己的村子里。”
根据当地村民的表述，吴马金不支持儿子的办学计划。吴军豹为了开龙悔学校借了不少钱。某次债主上门讨债，吴马金受到刺激，突发脑血栓，从此瘫痪十年，父子俩也因此心生芥蒂。
在瘫痪的十年中，吴马金不愿让吴军豹照顾自己，当地的村民说，“不过吴军豹还是比较孝顺，日常起居基本都是他来照顾。如果自己生意很忙，也会让他的儿子来。”
2011年9月19日，在父亲吴马金的反对中，吴军豹回到罗家镇开办了南昌市青山湖区豫章书院德育文化专修学校（下称豫章书院德育学校）。
界面新闻记者调查发现，2011年-2013年期间，龙悔学校和豫章书院德育学校曾同时办学。
数名曾进过龙悔学校的学生告诉界面新闻记者，龙悔学校也有“烦闷（小黑屋）”、戒尺、龙鞭，学校的规矩跟现在的豫章书院几乎一样。
此外，豫章书院德育学校、豫章书院的管理层几乎都曾在龙悔学校的管理层名单中出现过。界面新闻记者通过梳理发现，吴军豹、任伟强、章伟、潘尚东、胡利兰、未飞飞等人，曾先后在两间学校任管理职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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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5月24日，豫章书院成立。两个都带有豫章字样的书院注册地址均为：罗家镇濡溪吴村60号，但是实际办学地址却不在一起。
豫章书院德育学校现在依旧存在，距离豫章书院仅有几分钟的路程。界面新闻记者试图进入豫章书院德育学校采访，但学校大门紧闭，无人应答。不过从大门看到学校内情况，两个学校装修风格几乎一致。
根据界面新闻记者的现场了解，至少在2006年前后，吴军豹就已经计划创办现在的豫章书院。
有村民回忆称，豫章书院现在的房子是2006年开始建的。此外，有知情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我认识吴军豹是在2007年，我知道至少2006年他就开始运作豫章书院的事情。”
2006年，吴军豹结识了时任江西省南昌市委副书记、市人民政府代市长、党组书记李豆罗。
“吴军豹听说李市长重视、支持地方文化建设，对创业干实事的人也理解、鼓励。”知情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吴军豹通过中间人找到了李市长，希望办学能得到支持。”
吴军豹曾对李豆罗表示，计划开办豫章书院，通过国学、传统文化帮助“问题学生”。上述知情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我觉得他的初衷是好的，要帮助‘问题学生’。李市长知道后，也觉得是件好事，很支持。”
根据公开信息，2006年11月，李豆罗调任江西省南昌市人大常委会党组书记。
2010年1月22日上午，李豆罗以南昌市人大常委会主任的身份在人大会上做完报告后，回到他的老家西湖李家，专心筹钱建设他的文化项目。
西湖李家地处江西省进贤县的军山湖与青岚湖之间，是一个具有600多年历史的古村庄。在李豆罗的坚持下，西湖李家五年时间内成了一个景点，目前是国家4A级景区。
2017年11月8日，界面新闻记者在西湖李家见到了李豆罗。他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我一直很重视文化建设，这些年一直在建设西湖李家。自从我卸任那天起，南昌的事情我不过问。”
在豫章书院的对外传播话术中，李豆罗是豫章书院复学首任山长、名誉校长，主持豫章书院青岚湖分院的工作。然而，知情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李豆罗参加过豫章书院两三次公开活动，出于对文化事业的支持，但是并不了解学校具体的运作。”
在西湖李家，界面新闻记者看到了豫章书院青岚湖分院的牌子。但李豆罗和当地村民解释为，“跟其他好多来这里挂牌的人一样，只挂牌，不干事。”
为何接受外来机构挂牌？李豆罗解释为，不收费，大家要挂就挂，还显得西湖李家文化氛围浓厚。
此外，界面新闻记者联系了多名豫章书院宣传挂名的官员和教授，他们也都表示，曾经受邀参加过豫章书院的公开活动，但是并不了解里面具体情况。
“学校有没有打学生，我们并不知道，但是我不赞成体罚学生，这个手段不可取。”一位不愿具名的人士表示。
那么，吴军豹是如何得到“豫章书院”这块招牌的？
上述知情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以前，豫章书院是江西的一块牌子，但是一百多年前就停办了。这个名字没有得到保护，所以谁想申请，走正常手续都能办下来。”
界面新闻记者了解到，在吴军豹之前，没人对“豫章书院”四个字感兴趣。所以当吴军豹注册豫章书院的时候，当地主管部门认为，“他（吴军豹）算民间的有识之士，发掘这个品牌，应该说是有功于南昌的。”
2014年，吴军豹扩建学校，又开始到处借钱。界面新闻记者采访了一位曾借给吴军豹20万元的村民，该人士表示，当时吴军豹以开木材厂为名借钱，吴军豹的母亲还对其提示过风险。
村民们都觉得吴军豹人还不错，有上进心。豫章书院开张后，每年都会让学生在村里搞点舞狮之类的活动。吴军豹两个儿子成绩不错，都在上重点中学。吴马金在两三年前去世，吴军豹的母亲也生活在豫章书院里。
“豫章书院的存在、发展壮大，是因为契合社会的某些需要。首先，全国不少地方办教国学的学校，赶上了国学热。其次，现在社会，人文教育完善，社会有需求。一些问题学生，总要有地方让他们去。”一位不愿具名的知情人士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但是不管初衷是什么样，打学生肯定是不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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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豫章书院的规定，每个月第一周和第三周的周日是开放日，家长可以来探视孩子。鞭打、体罚学生事件发酵后，豫章书院主动申请停办，11月5日成为豫章书院最后一个开放日。
开放日当天，徐伟的母亲透过最后一间教室仔细辨认徐伟的位置。“我儿子在第一排，你看他多安静。”
17岁的徐伟自始至终低头看着桌子，不管外面探视的人群发出多么嘈杂的声音。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父母。
和其他被动送进豫章书院的学生不同之处在于，徐伟是和妈妈商量后，于2017年9月自愿进入豫章书院的。
徐伟家在深圳，徐父是某投资理财公司经理，徐母为全职主妇。初三下学期开始，徐伟接触了网络赌博。自此，变得不爱与家人交流，学习成绩每况愈下。让家人震惊的是，徐伟开始借高利贷。
徐母始终不肯透露徐伟借款的具体金额，“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前前后后借了6位数的钱。”借款最终都是父母在偿还。
徐母告诉界面新闻记者，“我们试过很多方法，但是他都戒不掉。他曾经跟我说，自己也很痛苦。”
2017年年初，徐母听说朋友的孩子在豫章书院读书，详细打听后觉得这个学校也许能“救”自己的儿子。经过沟通，徐伟主动走进了豫章书院。不久之后的11月初，媒体上出现豫章书院鞭打、体罚学生的报道，徐母心急如焚。
开放日现场，徐母站在书院的一个玻璃展示柜前，里面展示的是打学生的戒尺和“龙鞭”。
开放日现场展出的戒尺、龙鞭 袁浔杰 摄
“我其实很关注学校暴力问题。”徐母说，“但是我不相信网上说的。学校没有体罚。”
“这里不是展示了戒尺和‘龙鞭’及材料吗？而且政府已经调查确认书院存在打学生的行为。你会对学校的做法有意见吗？”界面新闻记者问。
“如果孩子不听话，学校适当处罚，我也能理解。这是有效的手段。”徐母说，“不过我相信我的儿子，他很聪明，肯定能摸清规矩不挨打。”
在场的家长与徐母类似想法的不在少数。还有家长自制横幅、喊口号，签下请愿书支持豫章书院继续办学。他们坚持，“网上说的都是谣言，我们不相信学校会体罚学生。”
现场有家长拉横幅支持书院 袁浔杰 摄
开放日现场展示的家长请愿书 袁浔杰 摄
在口号声中，一位来自杭州的家长大声问：“学校打孩子就不对吗？在座的家长谁小时候没挨过打？传统文化里就是要打孩子，我支持学校。”
现场几乎所有家长都表示赞同，“打”字被喊得特别用力。
毕业生联名信上只有四个人签名 袁浔杰 摄
吵闹之际，校方工作人员表示，家长可以进去看学生了。口号声瞬间停止，家长们争先恐后涌入大院。
铁门打开，正对着一座孔子的石像，他双手作揖脚踏横匾——“豫章衍秀”。（文/袁浔杰）
（应受访者要求，徐伟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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