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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乡巴佬”们的绝望,只强调爱与自救是在隔靴搔痒

在外人眼中,这些困于穷乡的“乡巴佬”通常言语粗鄙,工作时有时无,家中吵闹不断,无力进取,意志消沉。

先读

在外人眼中,这些困于穷乡的“乡巴佬”通常言语粗鄙,工作时有时无,家中吵闹不断,无力进取,意志消沉。他们被社会孤立,被人轻视,这不仅属于社会学领域,却也同时与心理学、社群、文化以及信仰有关。

检书040

撰文▼李梦(检书作者)

“乡巴佬”阶层与“福利女王”

面对“乡巴佬”们的绝望,只强调爱与自救是在隔靴搔痒

《绝望者之歌:一个美国白人家族的悲剧与重生》

[美] J.D.凡斯

八旗文化 2017年版

《绝望者之歌:一个美国白人家族的悲剧与重生》绝对称得上是美国大选年的话题之作。

特朗普上台前数月,此书英文版推出,不久便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榜首,成为解读特朗普因何爆冷获胜的关键读物。作者J.D.凡斯是年轻有为的投行经理,名校毕业,履历亮眼。像这样一个再典型不过的“美国梦”的践行者,却并未在他的首部自传式作品贩售成功经验,而是讲了一个哀伤至极的故事。

面对“乡巴佬”们的绝望,只强调爱与自救是在隔靴搔痒

2016年美国大选时,特朗普及其支持者

在阅读这本书之前,我对于北美洲东部阿巴拉契亚山区的印象,仍停留在中学时候的地理课本中。那条由东北向西南延伸的山系,长度超过3200公里,跨越肯塔基州、乔治亚州、缅因州和俄亥俄州等美国诸省份,森林资源茂密,矿产众多。

在人们想当然地将那片人少林多的山区想象成游客的浪漫度假地或是冒险家的乐园时,凡斯在《绝望者之歌》中向你我讲述的,却是一点也不浪漫的故事。作为青少年时期生活在肯塔基州及俄亥俄州山间小镇的“野孩子”,凡斯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读者:他的白人邻居以及亲友大多生活困窘,有相当一部分受到药物和酒精的困扰,有些甚至连洗热水澡或宅在家里看电视的机会都没有。

这本书的英文名是Hillbilly Elegy,而Hillbilly这个词,在新近由台湾八旗文化推出的繁体中文版中,被译作“乡巴佬”。在外人眼中,这些困于穷乡的男女通常言语粗鄙,工作时有时无,家中吵闹不断,无力进取,意志消沉。

面对“乡巴佬”们的绝望,只强调爱与自救是在隔靴搔痒

美国贫穷社区街头一景

英国《卫报》书评人Hari Kunzru将书中美国底层白人的故事与美国前总统里根执政时期出现的“福利女王”(welfare queen)事件作比。在1980年代共和党总统里根的演讲文稿中,“福利女王”是一群不愿自食其力、坐享其成的非裔美国人。他们不劳而获,每月靠领政府救济过活,却能住上大房子,衣食无忧。里根希望将那些“开着凯迪拉克”的“福利女王”从车上拽下来,这引起了当时颇多中产人士的共鸣,并借此引发社会对于国家福利政策的讨论。而在凡斯提到的案例中,那些身处僻远山区的美国底层白人,从来都难以被社会福利惠及,更不用说靠着每月领取的区区150美元开上凯迪拉克了。

“我们的生活哀歌确实属于社会学领域,却也同时与心理学、社群、文化以及信仰有关。”在书中,凡斯如是说。换言之,只谈经济年报上的数字,根本无法将“乡巴佬”从“穷忙”的、入不敷出的绝望泥潭中拖拽出来。

透过大量的第一手资料,作者试图以小观大,透过祖孙三代人的悲喜故事,勾勒出一幅更复杂、更多面向的图景。在他看来,自己小时候身边围绕的那群人,之所以被社会遗忘、孤立甚至被人轻视,背后潜藏的因由,从来都不是每月几百元的救济金能解释清楚的。

自救与爱:成长小说里的“姥姥”们

其实,美国的阿巴拉契亚山区并不总是僻远蛮荒的,沿线某些城镇也曾亲历过这个国家工业兴旺时期的盛景。以凡斯长大的俄亥俄州中央镇为例,当年他的姥爷带家眷搬过去的时候,那里正因大量产出钢铁而处在经济与社会高速发展的阶段。书中提及中央镇有一间名叫阿科姆的钢铁公司,不单吸纳了大量本地劳动力,也从阿巴拉契亚山脉沿线的肯塔基州和田纳西州招募移民。在1950年代,每一百位肯塔基州居民就有十三位跨洲移民,而凡斯的姥爷,正是其中一位。

面对“乡巴佬”们的绝望,只强调爱与自救是在隔靴搔痒

阿巴拉契亚一带

像凡斯姥爷那样的跨洲工人的确因为美国东北部工业区的兴起而离开故乡,在别处找到稳定工作,娶妻生子,过上中产生活,实现了所谓的“美国梦”。可是,当1990年代到来,计算机与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带动美国经济转型,曾经盛极一时的工业区不得不直面订单减少与产量降低的危机。工厂歇业,工人大量流失,那个原本因钢铁等重工业而繁盛的地方,也因此成为荒凉寥落的“铁锈地带”。

困窘与混乱的情况开始出现,凡斯妈妈恰好身处时代转接处。她离了婚,带着孩子,周旋在一个个男人之间,可惜每段关系都因为她喜怒无常的脾气而无法长久维系。在生活的催逼与磨折下,凡斯妈妈像那些一生困在“锈带”小镇的男女一样,无处纾解压力与负面情绪,最终染上了吸毒与酗酒的恶习。依照作者的回忆,那时候家庭环境每况愈下(某次妈妈脾气上来甚至诅咒要杀了他),他不得不离开家,被姥姥收养。

面对“乡巴佬”们的绝望,只强调爱与自救是在隔靴搔痒

凡斯与姥姥的合影

凡斯的情况远非个例。在不少“乡巴佬”家庭中,肩负起养育小孩责任的,通常不是小孩的父母,而是经济条件相对较佳的祖父母或外祖父母。凡斯在书中用了大量笔墨回忆他的外祖父母尤其是他那位刀子嘴豆腐心的姥姥,如何将他从童年的家庭阴影中拉扯出来,鼓励他多读书、积极上进,从而逆转命运的安排。

如果说整本书的色调是灰,那姥姥无疑是其中难得一见的亮色。书中的姥姥,既是世事无情的受害者,也是拯救者。她倔强大胆、直来直往且爱憎分明,一心一意想要外孙求知上进,离开这座绝望压抑的小城,去到更广阔的世界中探索。像那些郁不得志的家长一样,姥姥不可避免地在凡斯身上寄托了自己的理想,而凡斯也幸运地没有辜负她。

这让我想到那些人们常常提及的经典成长小说,比如拉美裔希斯内罗丝的《芒果街上的小屋》,哈珀·李的《杀死一只知更鸟》,以及贝蒂·史密斯那本再出名不过的小书《布鲁克林有棵树》。这些作品中故事的情境与主角各有不同,但无一例外都是困窘贫瘠的边缘人事。书中主人公通常是小孩子,而这些孩子之所以能在亲眼见到并亲身经历周遭的折转与痛苦后,仍能坚持心中理想、不消极不退缩的原因,几乎都是因为善心长辈的鼓励。那些作品中要么有一位正直善良的爸爸,要么出现一位坚毅勇敢的奶奶或者外祖父等,为这些身处逆境小孩指点迷途,带领他们走离泥潭。

面对“乡巴佬”们的绝望,只强调爱与自救是在隔靴搔痒

《杀死一只知更鸟》

哈珀·李

译林出版社 2012年版

同样,因为姥姥的出现,凡斯这部自传式的《绝望者之歌》在直陈事实之余,增添了不少温暖感人的意味。凡斯并非专业作家,因而他在讲故事或抒情的时候偶尔会显得力有未逮,但当谈论那位让他又爱又怕的姥姥时,他总能够以精准又传神的笔触摹写这个历经诸多沧桑的老人如何捍卫家族利益,如何将爱与包容施予她的家人,又如何用发狠甚至威逼的方法迫使外孙离开舒适区,勇敢迎前接受挑战,过上应有的生活。

凡斯不止一次地在书中提到:姥姥拯救了他。而在外人看来,“铁锈地带”的小孩如果想要改变既定的命运,不单要靠自己,还要多一些像书中姥姥这样勇敢泼辣的长辈提点敦促才好。而姥姥的故事也暗示出作者对于如何解决底层白人生计问题的思考:自救。

将绝望写得至深,却还是无解

诚如作者所言,社会福利和自上而下的救济不是解决一切的万灵妙药,底层社群内部的互相帮扶亦不可或缺。“如果要确保孩子真正拥有机会,我们整个乡巴佬族群都必须活得清醒一点。” 这话说得一点没错,然而,单靠阿巴拉契亚山民的互相帮持,贫富悬殊、阶层固化的图景就能因此改变吗?

面对“乡巴佬”们的绝望,只强调爱与自救是在隔靴搔痒

贫穷家庭的儿童手持反毒品标语

对此,我并不乐观。想当年,里根政府用一个半真半假的“福利女王”概念,就相当轻巧地改变了国家的福利政策,小民如果没有自上而下的政策支撑,如何与强大的国家机构平等对话呢?去年美国大选时,底层白人报复式地将选票投给特朗普,已经相当清楚地表明了他们的不满甚至怨怒。

相较于本书后半部分的正能量满满,我更喜欢前半部分的质朴与真实。作者在末尾几个章节应景式地宣称“我爱美国,这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地方”,我更欣赏他直指社会弊病的坦率与洒脱。只是,当凡斯考入耶鲁法学院、娶了中产背景的女同学并顺利获得金融界的优渥工作时,他已然从“局内人”变为“局外人”,非但无法对生养之地的困窘与绝望感同身受,还得时刻警惕着以防再度被搅入当年那趟浑水中。

面对“乡巴佬”们的绝望,只强调爱与自救是在隔靴搔痒

凡斯与其妻子

故此,已成为世俗意义上成功人士的凡斯提出的所谓“自救”与“爱”的说辞,总显得有些隔靴搔痒甚至语焉不详。他相当自信地将自己逃离山区、进入城市并实现所谓“美国梦”的经历视为其他底层人应当参照甚至效仿的人生路径,却有意或无意地忽视了生命的多样与多元。难道所谓底层白人的“重生”只能依靠城市中产或富有白人的认可与接纳来实现吗?凡斯固然为那些远方的乡民勾画出一条走离贫困的路径,却又被另一重关于身份与阶层的定义所框限。

诚如《纽约时报》那篇书评在末尾处提到的,凡斯虽则将绝望写得至深,却无法给出解决问题的全部答案。但起码,他的人生故事和他的这本耐人寻味的自传,为即将到来的讨论与找寻,打开了一扇窗。

(文:李梦;编辑:胡子华;原题《:虽不能解答全部,但起码打开了一扇窗》,配图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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