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鸡征服世界》,[美]安德鲁·劳勒 著,萧傲然 译,中信出版社,2017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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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国王
为什么公鸡没有打鸣,他低声咕哝道,不安地反复问着自己,仿佛鸡鸣是救赎的最后一线希望。——若泽·萨拉马戈,《耶稣基督福音》
鸡没有鸡巴。这可不是什么禅宗的谜语,因为公鸡确实没有阴茎。更准确地说,鸡的阴茎已经消失了。这点十分令人不解,因为公鸡一词是最常被用来指代男性生殖器官的词语。尽管公鸡阳具消失的原因在致力于鸟类阴茎研究的学者中长期以来都是争论的焦点,但该谜团直至最近才被人解开。
外行人常常认为鸡的交配过程与哺乳动物的交配过程类似,这倒也情有可原。鸡在交配之时,公鸡会骑到母鸡身上,用爪子紧紧抓住母鸡的背,然后用喙咬住对方的喙。交配完成后,公鸡便会从母鸡身上跳离,时间往往比一场菲律宾斗鸡赛还要短。尽管鸡的交配过程同样会比较喧闹,但它们完成的是泄殖腔交配。
泄殖腔(cloaca)一词来源于拉丁语中指代阴沟的单词,属于比较常用的器官。在鸡的体内——也包括所有的鸟类、爬行动物以及两栖动物——泄殖腔是一条单向的空腔,输尿管与消化管在其末端汇合,它同样也起着繁殖的作用。如人类男性一样,公鸡有两颗睾丸,不过它们的睾丸属于内生殖器,位于肾脏下方,而不像人类暴露在外。交配时,公鸡与母鸡将各自的泄殖腔外翻贴合在一起,健康的公鸡每次射精可产生 80亿颗精子,顺着泄殖腔进入母鸡体内,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仅为几秒钟。交配一个月后,母鸡输卵管中的精子可促使其单一的卵巢生成鸡蛋。
而以水禽为主的少数鸟类,则拥有阴茎。比如鸭子便具有很长的、形似红酒开瓶器的阴茎。一支来自盖恩斯维尔市佛州大学的研究团队在马丁·科恩( Martin Cohn)教授的带领下,对鸡、鸭在这方面出现差异的原因展开了调查。研究人员分别在鸡、鸭蛋上切开小尺寸的窗口,以观察雄性鸡鸭胚胎的发育。通过观察发现,在胚胎发育的前九天,鸡鸭同时显现出了阴茎发育的特征,而随后在鸡胚胎中发育停止,所出现的阴茎雏形随即萎缩。在第九天,鸡胚胎中开始分泌一种蛋白质,直接导致阴茎雏形萎缩。该蛋白质同样会在早期发育阶段导致新生的鸡牙齿消失,并对鸡喙形状与羽毛产生影响。从本质上说,该蛋白质属于一种会杀死特定细胞的化学物质。当研究人员将鸡胚胎中的阴茎雏形覆盖上另外一种阻止器官萎缩的蛋白质层后,则器官保持继续发育。而将鸭胚胎的阴茎雏形覆盖上一层会杀死细胞的蛋白质层后,则其器官发育出现逆转。
科恩认为,阴茎的消失是放弃牙齿与肢体等其他身体部位所带来的结果。显而易见,该破坏性的蛋白质在鸟类进化过程中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而阴茎的退化只是副作用之一。其他生物学家则猜测该现象是雌性选择所导致的结果,并最终演变成了更需要协作的泄殖腔交配,取代了粗暴的插入式性行为。雄鸭因其常常对不愿配合的配偶强迫交配的行为而臭名远扬,有时甚至会在交配过程中将对方溺死。这种两性之间的争斗使得授精成功概率大为下降。久而久之,包括鸡在内的大部分鸟类中的雌性会倾向于选择阴茎尺寸更小的雄性,而其他鸟类,特别是鸭、鹅以及天鹅,其雄性的阴茎则保留了下来。
包括鸡在内的大部分鸟类的阴茎消失的缘由,可以让我们进一步了解进化过程,例如蛇类为何会失去肢体,人类生殖器中的哪些因素导致了出生缺陷,哪些因素对于子宫内畸形而言是极为敏感的,等等。不难想象,人们能够通过以上研究习得切实可行的办法,从而在胎儿出生前纠正缺陷。来自艾摩斯特市马萨诸塞大学的生物学家帕特里夏·布伦南(Patricia Brennan)在《石板》(Slate)杂志中撰文写道:“亲爱的读者,生殖器官才是进化的主场所在。若要弄清楚为什么部分个体相对于其他个体在繁殖方面更为成功,恐怕没有什么能比研究生殖器官更适合的了。”此前某些媒体评论员对于联邦税收流入鸟类生殖器研究项目感到怒不可遏,发出强烈抗议,而这段话正是帕特里夏 ·布伦南对他们的回应。
相比于其他鸡形目之外的常见农场禽类,阴茎的消失也许还从根本上稍稍提高了鸡的生育率。尽管鸡没了鸡巴,但却赢得了世界。
生物学无法解释为何俚语中用于指代男性生殖器的词同时也指代某种鸟类,何况这种鸟类还没有该器官。每当加拿大人、澳大利亚人、英国人,以及其他英语国家的人无所顾忌地脱口而出这个词时,美国人则往往会面红耳赤,因为其他英语国家的人在描述雄鸡时仍然会毫不犹豫地使用该词。 18世纪时,新英格兰地区的清教徒将cock一词从美国的词典中剔除了出去。 cock很可能源自于对鸡鸣声的模拟——最初源于古雅利安语中的 kak一词,意为咯咯叫。
这并不稀奇,毕竟正是这群清教徒惩罚了那些庆祝圣诞的无耻之徒。清教徒不反对性行为,并猛烈抨击罗马天主教神职人员提出的禁欲主义,但是对于那些导致人们身心偏离正道的含有下流意义的双关词,则是无法容忍的。在更早的两个世纪前的伊丽莎白时代,曾有一首诗以“我有一只温驯的公鸡”(I have a gentle cock)开头,以“他每晚都进入我的闺房与我共眠”(and every night he perches in my lady’s chamber)结尾。该淫秽的传统延续了数世纪之久。 1785年的《经典俗语词典》(Classical Dictionary of the Vulgar Tongue)将“公鸡巷( cock alley)”一词注解为“女性私处”。
而在此时正处于独立革命前夕的北美殖民地,更为老少咸宜的rooster取代了cock,此风潮起于北方,并逐渐席卷南方。rooster源自于古英语中一个表示家禽栖息的词。于是,在年轻的美利坚合众国,干草堆从 haycock变成了haystack,风向标从weathercock变成了weathervane,水龙头也从water cock变成了faucet,甚至连蟑螂都从cockroach简化成了更为简单的roach。对此, H. L. 门肯(H. L. Mencken)曾在其巨著《美国语言》(American Language)一书中辛辣地讽刺道:“英格兰的维多利亚女王直到 1838年才登基,然而从本世纪之初起,美国便率先开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维多利亚时代运动,抵制污言秽语。”之所以剔除cock一词,就在于它被赋予了一层“不雅的解剖学意义”。而在英国,人们却仍然在继续使用cock指代其他上得了台面的意思。即便进入了维多利亚时代之后,英国的医生们依旧更倾向于使用 cock指代男性生殖器官,而不是新出现的penis一词,后者来自法语,但起源于拉丁语。 cock之所以被赋予一层“不雅的解剖学意义”,极有可能是拜公鸡的好色本性所赐——研究显示,雄鸡更倾向于新的配偶,而非熟悉的配偶。科学家将这类好色的行为称作“柯立芝效应”。20世纪 20年代,美国总统卡尔文 ·柯立芝与其夫人曾分别参观了同一家养鸡场,参观期间,柯立芝夫人留意到有一只公鸡一直在不停地交配,随后她被告知,公鸡每天都会交配十几次。柯立芝夫人冷静地说:“等总统先生过来参观时,请务必告诉他这件事。 ”当话传到柯立芝耳里后,他询问那只公鸡是否每次都是与同一只母鸡交配。答案是否定的,公鸡更愿意与更多的母鸡交配。于是他对传话的人回复道:“你也把这件事告诉夫人。”
很早以前,鸡在繁殖上的充沛精力便给人类留下了深刻印象。诞生在今日伊拉克土地上、编纂于公元前早期的《巴比伦塔木德》a中就曾提到犹太人有在新婚夫妇身前放上一只母鸡与公鸡的习俗,该习俗至今仍流传于部分中东地区。然而这样的仪式并非仅仅寓意着多子多福。希腊神话中的宙斯就曾赠送给美少年伽倪墨得斯( Ganymede)一只活的公鸡,亚里士多德时期,年长的雅典贵族们热衷于向他们年轻的男宠赠送公鸡。提洛岛上的性象征更是不言而喻,在一座纪念阿波罗的古老神庙旁,矗立着一根可追溯至亚里士多德时代的大型圆柱,形似一根符合解剖学结构、巨大且勃起的人类阴茎与睾丸。而在下方,就是一个公鸡的雕塑,但其头与脖子都是阳具的形状。美术史学家洛林 ·贝尔德曾如此写道:“整个古典时代,公鸡一直都被视为男性性冲动的标志与象征。”
在古典艺术中,公鸡被用来拉动厄洛斯的战车,目睹玛尔斯与维纳斯做爱,或是见证墨涅拉俄斯擒住特洛伊城的海伦。在柏林一座博物馆中,保存着一件公元前 500年的希腊瓶饰,上面装饰着一排身着黑袍、打扮成公鸡模样的男人,跟在一位吹笛者身后,齐声合唱戏剧唱词。瓶饰一旁,放置着一尊打扮成公鸡模样的男人的小型铜质雕塑,该雕塑出土于维苏威火山附近,可追溯至罗马早期。雕塑中的男人头顶一个高高的鸡冠,鸡冠朝向后方,有点儿朋克式莫霍克发型的味道。他愉快地抿着嘴,硕大的垂肉垂到了胸口。他腰部的衣服被扒向两侧,露出他巨大的、几乎与躯干一样长的阳具。他的右手托举着自己的阳具,展示着勃起的力量。 梵蒂冈博物馆收藏有一件不对外展出的藏品,那是一个年代不详的小型铜质半身像。上半身躯干是人类,头却是一只公鸡。头部的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硕大且符合解剖学精度的阴茎,占去了大部分的头部面积。半身像基座上用希腊语镌刻着以下内容:救世主。该藏品曾经对外展出了一个多世纪,直至 18世纪某位红衣主教看到该藏品大惊失色,于是向博物馆抱怨,这才被收了起来。该藏品的真实性曾受到质疑,但随后在某座希腊古神庙中又发现了一座类似的半身像,该半身像目前被收藏在德国,这意味着将公鸡视作救世主的概念至少在苏格拉底时期便已经出现了。
许多家畜——比如羊与狗——性格都比较活泼,但是公鸡除了出众的性能力之外,还有独一无二的预报黎明的能力。对于古代人类而言,黎明充满了宗教意味,常常与生命的创造与繁殖紧密相连。亚里士多德曾写道:“在自然界中,人可以自我繁殖,但前提是……需要有太阳的热量。”公鸡与众多太阳之神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诸如古希腊的阿波罗、女神勒托以及阿斯忒瑞亚,众人皆知的罗马与波斯的神祇密特拉神,以及琐罗亚斯德的阿胡拉·马兹达等。霍华德 ·卡特在埃及帝王谷所发现的世界上第一个清楚描绘了鸡的形象的瓷器碎片,很可能与崇拜太阳的阿肯那顿相关,而在美索不达米亚的亚述古城出土的那个象牙盒上的图像,则暗示着鸡与沙玛什之间的关联,古巴比伦的最后一位国王那波尼德十分崇拜沙玛什这位神祇。
基督教出现后,公鸡的形象成了从波斯到埃及再到英国的神殿画像中的常客,且从土耳其到英国的陵墓中,也常常能见到用于献祭的鸡的残骸。 2世纪的地理学家鲍桑尼亚( Pausanias)在穿越希腊南部之时曾称:“人们宣称公鸡是太阳的圣物,亦是宣告日出的传令者。”即便是将鸡视为不洁之物的犹太人,也将公鸡的啼鸣当作祈求祝福的标志。一句古老的犹太教晨祷词是这样说的:“赞美我主,感谢您赐予公鸡分辨白昼与黑夜的智慧。”在古代的中国和日本,公鸡代表着太阳。公元前 1世纪,提图斯 ·卢克莱修·卡鲁斯曾在专著《物性论》中说道:“看,那咆哮如雷的狮子,它们竟不敢正视一只大公鸡,大公鸡鼓动翅膀赶走夜晚……”a鉴于存在如此之多的传统习俗与公鸡相关,因此认为公鸡在早期是基督教中最为重要的动物形象也不无道理。耶稣本人与羊以及鱼有所关联,而圣灵则与鸽子有关系。狮子、公牛与老鹰分别代表了四部福音书作者中的三位。甚至连孔雀也被借用来象征圣人。然而公鸡形状的风向标却耸立在以上所有人物的头顶之上,甚至高过了至高无上的十字架,一个个闪亮耀眼的风向标高高立在世界各地无数座或尖顶或圆顶的教堂之上。风向标表面上是对于圣彼得在基督受难之日鸡鸣两次之前曾三次拒绝承认认识耶稣的警告,但实质上,公鸡预报天明与承诺复活的形象早已深深扎根于基督教传统之中。据称,耶稣的诞生、圣彼得的背叛,以及复活节的复活都以鸡鸣开始。 4世纪一首著名的赞美诗将公鸡称为“黎明使者”,与耶稣一样“让人类苏醒”,并唤醒所有病患者、嗜睡者以及懒惰者。与基督类似,公鸡使人恢复健康、意识以及信仰。民谣诗人曾唱道:“就连上帝——造物主本人,也化身为了神圣的公鸡。”
鸡与新出现的基督教两者间的微妙关系在西方基督教中心罗马体现得尤为强烈,在这里,早期的基督教皈依者的陵墓上雕刻着描绘公鸡参与神圣战斗的景象。 1世纪,圣彼得在梵蒂冈山上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有历史学家提出圣彼得担任了类似古罗马门神雅努斯( Janus)的看门人的角色。根据远古的伊特鲁里亚信仰,雅努斯代表着太阳,而公鸡则是雅努斯神圣的黎明之鸟。钥匙是雅努斯的象征,他把守着神界的大门,且雅努斯一词在拉丁语中就是拱门的意思。基督曾告诉圣彼得说:“我将赐予你通往天堂的大门。”圣彼得的名字在福音书中的意思就是公鸡。
作品简介
《鸡征服世界》,[美]安德鲁·劳勒 著,萧傲然 译,中信出版社,2017年10月
经常吃鸡的你,其实并不了解鸡:
鸡是全世界数量最多的鸟类,有200多亿只。
鸡曾是代表太阳的圣物,波斯人甚至禁止吃鸡。
流感常常传染自鸡,而流感疫苗也要用鸡蛋生产。
鸡在西方也与性器官有关,却又曾被放在教堂屋顶。
如今巴厘岛土著仍然宰鸡献祭,纽约的犹太人也如此。
工业化养殖的肉鸡生命只有45天,而蛋鸡中的公鸡只能活几天。
鸡一旦消失,就会影响人类社会的正常运转。鸡是最早被豢养的家禽,从医药发展、文学、美学到文化宗教研究都能看见其踪迹。鸡也是人类最大的蛋白质来源,在养鸡场里它们是最工业化的动物,源源不断地为人类提供肉和蛋。
天主教教皇、非洲的巫师、中国哲学家和中东的神秘主义者都曾经称赞过鸡,它还是信使神,是性符号,是复活的象征,是邪恶的缩影,是万灵药……达尔文和巴斯德都曾利用鸡为现代科学做出了卓越的贡献。鸡之于人,可不只是肉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