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中土世界:欧洲的古代起源》,[英]葛兰姆 ·罗布 著,黄中宪 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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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中土世界的城市
公元前279年远征德尔菲之举,代表凯尔特迁徙潮的高潮点。此后不到百年,罗马人就击败北意大利的凯尔特人,然后沿着地中海岸挺进,进入南高卢。公元前125、前124年,罗马军队循着赫拉克勒斯的脚步翻越马特罗讷山口。罗马官方宣称此举是为保卫他们的老盟友马萨利亚人,使其免受恼人的内陆部族侵扰。马萨利亚人则献上从意大利到西斯班尼亚(西班牙)的一片狭长土地作为回报。公元前123年,罗马人在萨利部族的奥皮杜姆下方,有温泉从石灰岩涌出的地方驻军。这个地方以罗马执政官塞克修斯(Gaius Sextius Calvinus)的名字命名为塞克修斯之泉(Aquae Sextiae),现在叫作艾克斯普罗旺斯(Aix-en-Provence)。
从今日的道路图,一眼即可看出它所在位置的重要性:萨利部族的奥皮杜姆位于由马萨利亚往北步行一日距离处,俯临艾克斯普罗旺斯的丘陵上,是今日法国最热闹的铁器时代遗址之一。附近的公路沿着海岸通往意大利,经丢宏斯河谷前往阿尔卑斯山,经克罗平原和图密善古道前往比利牛斯山。塞克修斯之泉建成两年后的公元前121年,这些交通要道都落入罗马人之手。由阿维尼部族领袖比图伊托斯(Bituitos)领军的阿洛布罗基、阿维尼部族联盟,在比图里塔〔Biturrita,今贝达里德(Bédarrides)〕镇附近与罗马军队交手:比图里塔为凯尔特语,意思是“比图伊托斯涉水而过之处”。
交战地点大概是高卢人所选,因为这是赫拉克勒斯古道越过罗讷河之处(选在太阳路径上作战的方针将对高卢战争带来重大影响,第201页)。据奥罗修斯(Orosius)在其《反异教徒史》(History Against the Pagans,约公元420年)中所述的一则传说,比图伊托斯信心满满,认为胜券在握:“看到罗马兵力如此薄弱,他夸口他们的人数还不够填饱他随军带来的狗。”但太阳神没有眷顾凯尔特人,军犬得到一顿预料之外的大餐:15万具凯尔特人尸体。
那一年,罗马新设山北高卢(Gallia Transalpina)省。古老的赫拉克勒斯路径被改造为名叫图密善古道的高速道路,将奴隶和其他不可或缺的民生必需品从西班牙迅速送到意大利。独立的高卢地区自此断了与地中海的联系,不得不与罗马人直接打交道。不过即使当罗马势力笼罩西欧时,除了德鲁伊特,也无人怀疑过凯尔特科学和太阳神正在打造他们自己的社会工程杰作。
山北高卢设省一两个世代后,原属于高卢贵族的土地大多转归罗马商人和退伍军人所有。他们的名字遍布于法国南部地图上,仿佛曾办过一场大型拍卖会——而在某些地区,的确就发生过这样的事。赫拉克勒斯留给子女好让他们生活无虞的那些土地,遭到没收和私有化。有些凯尔特地名保留至今,其中大部分提到神和地理特征——洛戴夫(Lodève),源自luto(“湿地”);塞尔(Cers),源自Circius(风神)——但数目远少于罗马人名:卢皮昂(Loupian)源自Lupianus;泰赞(Thézan)源自Titianus;瓦尔拉(Valras)源自Valerianus。
本地人靠仅存的土地过活,得向征服者供应谷物、骑兵和钱。就某些方面而言,改变不大:早在罗马人到来之前,本地人就得缴通行费和税,没有证据显示山北高卢的凯尔特人沦落为失志的被征服者。其中一些高卢人开始讲拉丁语,开始在葡萄酒里掺水。那些“罗马”庄园有不少属于成为罗马公民后取了新名字的高卢人所有。住在前赫拉克勒斯古道沿线的居民,享受到罗马建设带来的好处,前所未有的好处。在纳磅,由奴隶建造、铺砌得很漂亮的一段图密善古道附近,罗马官仓的拱顶地窖里存放了新经济体所生产的谷物、葡萄酒、橄榄油。
这些新财富,有一部分流入高卢内陆,速度就和塞文山脉融化的雪水流过干河床并使石灰质荒地成为花海一样快。纳磅东北方15千米处坐落着名叫安塞杜纳(Anseduna)的奥皮杜姆,该山堡飘着松木气味的露台俯视沿海平原,而在那平原上,似乎已有位一丝不苟的测绘员画下斜穿过田野的赫拉克勒斯线。安塞杜纳倾毁于公元前3世纪晚期,大概是汉尼拔挥师入侵之时。罗马人到来时,它已是废墟,但随着山北高卢的建省,这座古镇被拉进地中海贸易体系而重现生机。油灯、玻璃瓶和进口餐具突然间成为日常用品。今日昂塞吕恩(Ensérune)镇上小博物馆里展示的出土文物,呈现出罗马帝国治下高卢人民惬意的生活——蚀刻在一只萨摩斯陶器上的一个手持日晷;用于某种游戏消遣的圆筹码;有洞可供穿线的魁儡黏土腿(至于腿的主人则跳跃到只能想象的地方)。有位安塞杜纳的居民,每天都能享受到如下的生活乐趣:舀起最后一勺食物时,赫然见到一只立体陶蛙从盘底朝她咧嘴而笑。
公元前106年偷走德尔菲珍宝的那位总督,发现殖民地居民并没有吓得服服帖帖:罗马当局派他去托洛萨,原意就在平乱,而在山北高卢还有其他许多迹象显示民怨沸腾。本地人得忍受腐败官员的偷窃行径,但其中有些人教育程度颇高且颇有自信,因而能把他们的不满上达罗马。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包括公元前74至前72年执掌该省的冯泰乌斯(Marcus Fonteius)。他在罗马城受审,大雄辩家西塞罗为其辩护。凯尔特人的控诉显然站得住脚。西塞罗不得不以陈词滥调吓唬陪审团:
你们认为他们穿着军装披风和长裤来找我们,心里谦卑且顺服吗?……绝不是!他们趾高气昂,头挺胸,在广场上四处闲逛,还语带威胁,用他们野蛮、没人性的语言让人心生恐惧……
这些民族曾远离家园挥师出征,长途跋涉至德尔菲,攻击并劫掠了德尔菲阿波罗神庙这座神谕所……他们是以人为祭品玷污他们祭坛和神庙的民族……
其他民族发动战争时,乞求不朽之神的眷顾与宽容;这些民族则对不朽之神开战。
罗马人殖民南高卢,并不表示凯尔特社会天生庸弱。直到不久之前,法国的历史学家还在翻越阿尔卑斯山隘口而来的熠熠古罗马盔甲里见证高卢文明的诞生;如今,他们则把罗马人入主高卢的时代称作“罗马插曲”,借此强调凯尔特文化的延续性。罗马人带来的(或者说罗马帝国扩张间接带来的)经济、社会改变之大无法估量。在山北高卢,牲畜饲养、灌溉、采矿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这部分是源于罗马人的专门技术,但也是当地人对新情势的回应。最好的农地已被罗马人拿走,高卢人必须改良较贫瘠的土地,使其有利可图,毕竟得缴税,得买葡萄酒。
有些改变在罗马人到来时就已开始。罗马人入主之前,当地的有形财富主要用于提升国王的威望:阿维尼部族的比图伊托斯花了大笔钱购置以贵金属制作的军事装备,他的父亲洛维尼奥斯(Louernios,“狐狸”)划出一块比一座城市还大的设宴区,办了一场为期数日的全民盛宴,借此赢得子民的感激。罗马人入主后,高卢部族铸造的钱币成了纪念物,而非财物。在罗马人征服高卢其他地方前50年,最强大的几个部族建立了货币联盟。这欧元区的雏形可说是形态愈来愈像国家的凯尔特部族联盟最出色的成就之一:野蛮的凯尔特人已产生政治意志,会协调统合诸部族的铸币事宜,并制定高卢境内的汇率和与马萨利亚、罗马两贸易帝国的汇率。
征服与奴役并非步入文明之前必经的道路。导致多瑙河到不列颠洋之间数百万人生活改观的最大改变,得益于凯尔特太阳神和德鲁伊特科学远超过得益于罗马先进技术。
作品简介
《中土世界:欧洲的古代起源》,[英]葛兰姆 ·罗布 著,黄中宪 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2017年7月
“中土”一词源自北欧神话,意指相对于上层世界和下层世界的“人类所居世界”。托尔金即是借用这个概念,创造出经典奇幻作品《魔戒》。跟托尔金一样,本书作者企图为读者重建凯尔特人中土世界的样貌,但不一样的是,罗布写的不是小说,而是证明凯尔特文明毫不逊于罗马文明的翻案之作。他广泛运用历史学、地理学、语言学、天文学、几何学等各个学门的知识,让这个文字史料付之阙如,遥远且经常充满误解的失落文明,重新回归到欧洲上古史的脉络中。
不过,本书亦非正经八百的学术著作。罗布不是象牙塔里的学者,他比较像是一位博学敏锐的侦探,以单车为办案交通工具,综合神话传说、文献资料、考古实证、虚拟地图等各种线索,一一走访凯尔特人的聚落与圣所,推理出中土世界隐含的宇宙秩序。因此,阅读本书的读者,也可以得到和阅读推理小说同样的乐趣,并且会益发相信这位单车神探的结案陈述:凯尔特人尽管不像罗马人是优秀的土木工程专家,但绝对是杰出的数学家、天文学家;此外,罗马帝国为后世所称道的城市和道路建设,也很可能是在凯尔特人奠定的良好基础上发展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