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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戈达尔:聚焦《筋疲力尽》与《轻蔑》

戈达尔从未停止过对于萨冈和普雷明格作品中的17岁的年轻的塞西尔与帕特里夏两个角色之间连贯性的强调,帕特里夏将是“两年之后”的塞西尔。

本文摘自《理解戈达尔》,[法] 米歇尔·玛利 (Michel Marie)著,胡敌 龚金丹 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9月出版

《筋疲力尽》中的“现代女孩”珍·茜宝

(选自第九章)

自从被奥托·普雷明格在《圣女贞德》的试镜中发现后,年轻的珍·茜宝从国际性的宣传攻势中获益不少,正如我们在关于影片的起源那一章中所提及的那样。毫无疑问,这一角色来源于她“圣女贞德式的”超短的发型,这一发型也使得她如此出名。

尽管萧伯纳的这出戏剧的电影版本遭受了惨重的商业失败,在第二年,奥托·普雷明格在对弗朗索瓦丝·萨冈的第一部小说《你好,忧愁》的改编中,还是将年轻的塞西尔的角色委任于珍·茜宝。这一影片于1957年在法国拍摄。

少女的肖像

戈达尔从未停止过对于萨冈和普雷明格作品中的17岁的年轻的塞西尔与帕特里夏两个角色之间连贯性的强调,帕特里夏将是“两年之后”的塞西尔。

事实上珍·茜宝在奥托·普雷明格的影片中扮演的是一个年轻的美国高中生,正准备她的哲学会考,她同她的父亲一起在圣特罗佩度假,她的父亲是一个五十几岁的引诱者(séducteur)。影片在皮埃尔·拉扎雷夫别墅的天然布景下拍摄,这可能会让人想起几年之后戈达尔在《轻蔑》中所使用的马拉帕尔泰之屋。在普雷明格的影片中,珍·茜宝换了十几次服装,我们看到她穿着泳衣—黄色的连体式泳衣,穿着不同的衬衣以及短裤,穿着明亮的、花卉图案的夏天的连衣裙,在“当前”的叙事镜头中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她还留着她超短的头发,在主镜头组中穿着一件黑白条纹的T恤,戈达尔从《夏洛特和她的情人》开始就记得这一点。她将她的衬衣在腰部打结,这和帕特里夏在戈达尔的影片中所做的一样。后者同样借用了一个具有戏剧效果的肢体动作。在《你好,忧愁》中,当塞西尔刚同她的年轻伴侣做爱之后,她碰见了她讨厌的父亲的情人安娜(黛博拉·蔻儿)。她很激动地去点烟,但这根烟的过滤嘴放反了。正是安娜将那根烟转了过来,并帮她点着了。正如米歇尔·普瓦加尔所言:“当一个女孩嘴上说着一切都很好,但她却没法点着她的烟……”

青少年的自我陶醉以及年轻女孩的不幸,在许多镜头中得到了强调,在这些镜头中,她从镜子中观察自己的脸,伸舌头,将自己当成是一个“被溺爱又执拗的”,“傲慢又懒惰的”,“凶恶的小怪物”。但普雷明格知道怎样巧妙地去表现一个刚走出青少年时期的年轻现代女孩的神态,特别是她的笨拙,这也将是戈达尔重点保留的。影片的最后几个镜头,她在镜子前卸妆,这一女性化的动作,很大程度上标志着戈达尔“脸是掩饰心灵的面具”的指涉。

一个“现代”的年轻女孩

帕特里夏是一个年轻的美国女学生,在索邦大学准备她的考试,她的父母会向她寄一小部分的钱。她在香榭丽舍大街兜售《纽约先驱论坛报》的法文版,穿着一件能凸显其体形的印着广告的T恤衫,这件T恤是制片公司按照演员的三围尺寸定做的,这在一封寄给报刊的邮件中已被证实。但戈达尔坚决反对任何化妆,这也使得米歇尔说帕特里夏甚至都不知道抹口红(这一点也在文图拉 — 维尔塔的节目中得到让 — 保罗·贝尔蒙多的确认)。

当她第一次出现时,穿着一件T恤,留着短发,我们注意到她所穿的平底鞋以及她的白色小手包,这让我们回想起影片第一个镜头中出现的《巴黎韵事》封面上的性感女郎形象。帕特里夏的衣着相当简单,富有运动气息,这在1959年电影的年轻女性角色中还是相当少见的。她只穿了两次裙子:一条是紧身系腰带的灰色无袖裙,这是她在旅馆房间的亲昵场景之后穿的。她当时问米歇尔“他是否希望她穿胸罩”。第二条裙子是她在影片的后半部分,在奥利机场在对帕尔维拉斯科进行采访之后穿的。这是一条“平价服装店式样”的裙子,是和米歇尔一起为特定场合买的(也是戈达尔在拍摄期间买的,他并没有忘了给这一购买行为留下证据,而把收据交给制作公司!),这条裙子的衣领很大,尺寸比较宽松,由白色和深灰色(蓝色?)的宽横条纹布裁剪而成。在其他镜头组中,帕特里夏穿着条纹T恤,一件是白色和蓝色横条纹的海魂衫,另一件是她迅速替换上的(在一次省略中)无袖竖条纹的灰黑色T恤。在穿上灰色裙子之前,她很腼腆地穿着一件米歇尔的大衬衣,这是在亲昵场景之后。她借了三次他的帽子以及戴了好几次墨镜。

现代性、自在、简洁,这些是帕特里夏服装的主要特点,这也造成了同以往电影中,对女性形象再现时所使用的主要惯例的彻底断裂。这里还有对于内衣迷恋的彻底消失,因为“她没有穿胸罩”,还在旅馆房间里穿非常中性化的白色短裤,配条纹紧身衣。我们想以此证明1960年评论界反应中非常具有特色的一个例子。

它呈现的并不是一个女人,而是某种理着平头的男孩。贝尔蒙多调戏了一个反女人(anti-femme)。她摒弃了很多性方面的果决和大胆,而这正是影片所宣称的。

雷蒙·博尔德,《新浪潮》,

收录于《第一个镜头》,1962年春天

自恋

同米歇尔一样,帕特里夏也经常在镜子中观察自己的脸和身体;大部分的时间里她都在抽烟。影片从多方面对她的脸和表情进行取景。我们数了一下共有58个帕特里夏脸部的特写镜头,这相当于影片的五分之一。如果说戈达尔声称希望珍·茜宝做一些动作的话,那说明他对她的肖像已经进行了非常系统化的研究,这从对毕加索的画《戴面具的小孩》以及同奥古斯特·雷诺阿的小女孩的脸所进行的比对就足以证明:“你认为她比我更漂亮吗?”戈达尔甚至还将女演员的近景同她以前的摄影肖像—一张沉思的脸—进行了并置。

米歇尔说他“喜欢一个女孩,她有着非常漂亮的颈背、非常漂亮的乳房、非常漂亮的声音、非常漂亮的手腕、非常漂亮的前额、非常漂亮的膝盖……但她很胆怯”,通过这一导演经常使用的列举性描述,增加了其他对脸部细节进行观察的时刻:“你的眼睛里有奇怪的反光”;“你的微笑,是你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帕特里夏已准备好这一游戏,因为她早在《轻蔑》的开场中的卡米耶之前问道:“你喜欢我的眼睛、嘴巴还是我的肩膀?”在米歇尔假装掐她时她笑着。她会在镜子前面用双手捂着脸;掰手指计算月经是否迟到,因为她以为自己怀孕了;为了能直视他人而拿掉眼镜;尤其在最后一个镜头中,通过将拇指滑过嘴唇,以及转过头让人只看到她的颈背,她成了米歇尔的接替者。

一种新的女性肖像

根据1960年代电影中全新的再现体系,这部电影显然涉及一种非常出色的年轻女性肖像。戈达尔在此受了伯格曼的《不良少女莫妮卡》以及他的女演员肖像的启发。

帕特里夏的法语讲得相当顺,但也有些不可避免的错误,这是戈达尔利用人物所要达到的效果,就如同在《十字路口的夜晚》中雷诺阿让温娜·温弗里德所做的,以及在《巴黎屋檐下》中勒内·克莱尔让波拉·伊勒里所做的那样。这是她的口音和错误所具有的不容置疑的魅力:“我不辞而别让你生气了吗”(Vous êtes fâché que j’ai parti sans dire au revoir)。

还有一些她提的问题:“什么是horoscope(占星术)?” “什么是gazait(全速前进)?” “什么是les Champs(香榭丽舍大街的法语简称)?”“什么是trouillard(胆小鬼)?”,她所提的这一长系列的问题,直到“什么是dégueulasse(令人厌恶的)?”才结束。

通过她的对话,帕特里夏展现了戈达尔所赋予人物的一种真正的通识文化。她引用威廉·福克纳、狄兰·托马斯、奥古斯特·雷诺阿、莫扎特,告诉米歇尔她正在准备写一部小说,以及她将会把这一切都写进她的书里。帕特里夏是属于书的这一边,而米歇尔是属于车的那一边。在《小兵》中,当然也在《狂人皮埃罗》中,戈达尔倒置了这些引用。

作品简介:

理解戈达尔:聚焦《筋疲力尽》与《轻蔑》

[法] 米歇尔·玛利 (Michel Marie)著,胡敌 龚金丹 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9月出版

戈达尔之后,电影被永久地改变了。这位法国-瑞士籍导演的影片从不会让人无动于衷,无论在影评界还是普通观众之中,他的顶礼膜拜者与极尽讥讽者总是旗鼓相当。

本书选取两部最佳入门影片:作为新浪潮“宣言”的《筋疲力尽》,和标志着戈达尔作品及1960年代法国电影巅峰的《轻蔑》。详尽分析导演在技术和风格上的选择的同时,关注其电影叙事、段落衔接、演员拍摄及台词引导上的独特方式。对于如何理解戈达尔,给予了极为有力的回答。

感兴趣于电影及其艺术、政治和社会可能性的读者,也将在本书中获得大量的宝贵信息和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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