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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文明之外,在地球的文明之内

他们的音乐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在我们的文明之外,在地球的文明之内。

他们的音乐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是他们与这片土地、这颗星球互动的方式,在我们的文明之外,在地球的文明之内。

这些原生、自然的音乐和律动在大地里、风声里,也在人们久久的、纯粹的静默里。

The Tribe Name I Could Never Know

再无机会知晓那个部落的名字

我第一次经历原始部族的仪式音乐是个满月夜,在巴西玛瑙斯往西北200公里左右的内格罗河(Negro)边的部落中。我们一行五人已经在亚马逊雨林深处寻找、收录声音15天了。

部落沿河而建,房屋用厚厚的干草铺顶,泥搭起土墙。抵达时已是傍晚,风越来越小,河水越来越平静,夜幕将至,鸟鸣远了,虫鸣起于丛林各处。

还未登岸,就听到河里传来嬉笑声,几个小女孩脸上画着红色图腾,带着一个看上去一岁左右的小男孩游泳。上岸后进入部落的路很窄,几座方形的茅草屋陈列眼前,中间一大块空地中伫立着部落里最古老的大树。夜晚月升至头顶苍穹时,这里就是举行萨满仪式的地方。

在我们的文明之外,在地球的文明之内

部落岸边游泳的孩子

这个部落离城市文明并不算远,却拒绝使用城市文明的任何元素。土砌的屋子仿佛是从大地里长出来的,木头撑住顶梁,大宽叶铺陈的窗帘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的火光和影子。两个女人在用土著语交谈。树懒和水豚是这里的宠物,赤脚的小孩戴着干果壳做的响铃跑来跑去。他们应该已经多次见过我们这样的外来人,一点不怕生,友好地观察着。

晚霞的云彩慢慢褪去,满月明亮起来,我们打着带来的电筒,在黑暗里挂好夜晚栖息的吊床,此时,部落中的女人们准备仪式的妆容,男人们在外烧起篝火。原住民女孩拿着植物颜料跑来,也为我们在脸上画上红色图腾。她说为我画的图案意味着守护。

在我们的文明之外,在地球的文明之内

意为守护的图腾

我们来到这个村落参加萨满仪式,主要是为了收集他们的仪式音乐,要遇见这样的机会并不容易,这多亏了我们的向导Antonio,他与这个部落的长老萨满相熟。可惜的是,我曾多次询问Antonio这个部落的名字,可是他不识字,也不会写,土著语言又尤其复杂,我也无法记下雨林语言的音节,对于一个记录者来说,我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Antonio的身世本身也让我着迷,他出生于一个萨满家族,祖父就是萨满。与他相处是奇妙的经验。很容易就会发现,他的身体结构和觉知与我们不同,也许是因为自小生长于丛林的磨练,也或许是因为他寻找死藤水的经历,他听得更远,视力可以观察到三百米外丛林树尖一只缓慢不动的树懒,大脚拇指有我半个巴掌大,几个动作就可以爬上树顶,头发一年就可以从耳垂长至腰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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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马逊丛林向导 Antonio 有着奇特、美妙的人生故事

刚到亚马逊丛林的几天,我因为气候关系持续高烧,完全失声,Antonio按他萨满祖父给他的配方,给我制作药剂,里面有蟒蛇油、柠檬、黑胡椒和大量的盐,放入温水让我服下。极其难喝。但是两杯后,第二天我就退烧了,也可以说话了。

或许是这个原因,我和Antonio的关系熟络起来,他告诉我,在生命中的一段迷茫时期,他曾穿越丛林,至雨林深处找到过着隐居生活的萨满,向他寻求死藤水。在过去,亚马逊丛林部落拥有上千年历史的萨满医药知识,后来因为殖民,许多智慧与力量都消失了,要找到真正的死藤水,不遁入雨林深处,下定决心、付出代价,是不可能获得的。

Antonio与萨满朝夕相处了两周后,老萨满才觉得时候到了,徒步到雨林更深处带回树藤,点好火堆,为他熬制死藤水。他问Antonio想成为什么动物,想要让什么样的动物成为第二个自己。Antonio选择了鹰。

“服下死藤水后,我看到了很多不可思议的景象,包括生命的开端。我也看到自己,有翅膀和第三只眼睛,展翅翱翔。从那以后,我的听觉和视觉就变得更加旷远了。”他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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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马逊部落萨满乐在营火边声声不绝

我们所在部落的萨满仪式通常会不间断地持续一天一夜,所有人都要参加,没人可以睡觉。

低音的吹奏乐器铺陈,标志性的号角声进入,仪式开始。这是以大地为鼓面,部落里的人们彼此连为一体,以身体作节奏,以内格罗河河岸雨林为背景的音乐。今天的仪式乐多为欢庆乐,人们一同起舞,男人和女人在篝火前交错站成一列,双手搭肩,男人手拿高过腰际的木制打击乐器,垂直击地。一只脚踝拴着干果壳制成的沙铃,一拍走两步,每半拍摇响。歌唱反复,直到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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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林中的满月、营火与原住民仪式

满月升至头顶,鳞状的云延绵到树影之上。部落开始演奏选择战士时的仪式乐。不到十岁的男孩都会参加这个仪式。他们站成一排,部落长老先用棍子状的法器祈福,祈祷有灵的万物以自然为法,注入灵魂和力量,同时也为仪式祷告。接着,在激昂的音乐中,男孩一个一个来到长老面前,后者用法器敲打他们三下,有的第一下就逃走了,有的可以忍受到第二下,能够坚持到第三下的男孩就会入选成为未来的战士,或是培养成为萨满。这些男孩也就是部落中最具能量、智慧、意志力,最强壮的。入选的男孩从此进入为期十年的训练,包括日常的狩猎等等。二十岁时正式成为战士或萨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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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脚踝戴着果壳子沙铃的萨满首领

成年男人每人拿一个长短、粗细不同的笛子,围着篝火边走边跳,脚踝的沙铃让每一个脚步踏在土地上时都发出一个坚实有力的节奏声,所有的笛子同时吹奏律动,丰富整齐又有不同的音高,重复旋转,连续的音符发出号角一般行进的声音,响彻整片被满月照亮的夜空。他们的音乐与内格罗河岸的雨林完全融合在一起,顺着河脉流至更广阔的地方。我们所知的任何音乐规律都无法描述这种与自然、万物融为一体的声音。和声、旋律、标准赫兹不再。这是属于某一族群的、独一无二的文明,是他们与这片土地、这颗星球互动的方式。在我们的文明之外,在地球的文明之内。

离开部落时,我拍下一张照片,原住民在岸边讨论该如何钓鱼,周围还有部落孩童,他们自小以万物有灵为信念,与大树、绿地、水、多样丰富的动物一同嬉戏。我看到他们在永恒的阳光下,沐浴于森林之中,与地球的原貌融成一幅彩色的图景。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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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落岸边的孩子们

那时,我不再纠结于这个部落的名字,即便我可能再无机会知晓。

Silence in Bali

巴厘岛的静默

2017年我才第一次到巴厘岛,住在朋友Rida家。她的奶奶是虔诚的印尼印度教信徒,全家都延续着信仰传统,因此也让我对此有了惊鸿一瞥。

印尼的印度教与原生印度教有所不同,比如每天祈祷仪式里使用的花盘Pemuspan的摆法,用浸润花香的圣水洗脸服用的Ptirta仪式,还有岛上特定的节日。

三月中下旬,全岛迎来最盛大的祈福日欧达朗(Odalan),庆祝三大庙宇的生日,一座村寨寺庙,一座出生寺庙和一座死亡寺庙。在巴厘岛,每个村庄或小镇都会有这样至少三座寺庙。按巴厘岛的阴历(Wuku),每210天(印尼印度教轮回中一年的计法)就会庆祝一次欧达朗。我们穿白色上衣和纱笼,带了一整天的食物,开车到巴厘岛最西边的尼加拉(Negara),也去三个不同的地方祈福一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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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祈福用的花盘

凌晨和清晨的祈福在海边,抵达时,庙宇里已经聚集了几百人,他们将需要被祝福的泉水成排陈列,面朝大海,花盘摆在墙根,插好旗子。巴厘岛人把喧闹丰富的气氛叫做Rame,是祈福最必要的氛围。

祈福由当地人所敬仰的高人主持,他是被神选中的人,可以看到性灵,灵魂也可以出走,他用自己的能量帮助所有前来求助的人。当时,他唱诵着关于一生与时间关系的经文。待我向他问好时,他在全然不认识我的情况下,说出我的来历,也对我说:“你有美妙、纯粹的灵魂,随着年龄增长,你会明白的。”

我们面朝大海坐下,点好香,放好花盘,准备开始祈祷。海边寂静无声,潮气顺着风浪贴到耳边,然后,人们的祈祷声夹裹着海浪声整齐发出。在这个上帝之眼的岛屿上空,每个持深刻信仰的灵魂聚齐合一,护佑整座岛屿。这样的集体唱诵或许就是可以将所有人的精神世界维系在一起的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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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体祈福仪式

我在另一个Melasti仪式中也经历了这样的集体吟唱,当时,我是唯一一个非巴厘岛人。人们在海边祈福,意味着净化。后来我又独自跟随当地身穿纱丽(Kebaya kamen)、头顶祭品的女人步行至几公里外,隐藏在街区深处、游人极少问津的寺庙里。年事已高的乐师们坐在庙宇高处准备就绪,一个大木鼓被以恒定的节奏敲响,这个永恒的声音贯穿整个仪式,回荡在蓝色夜空之中。

着盛装的女孩走入人群,列成两排,巴厘岛的传统锣(Gong Chime)声引入甘美兰音乐,她们跳着雷贡舞(Legong)来到人群中央。印尼的甘美兰音乐,是世界民族音乐中金属打击乐的杰出代表,通常是重要的宗教仪式、诞辰、婚礼、割礼等特殊日子的伴奏音乐,也用来伴奏宫廷舞蹈和戏剧。“甘美兰”或“加美兰”(Gamelan),意为“敲打”,乐器大多为青铜制品,比如各式各样的排锣、釜锣,从几个一组到几十个一组,也有一些竹或木的拨弦乐器和管乐器。在印尼传说中,天神下降爪哇,为了发号施令,就铸了一个锣。不久以后,因为单个锣的讯号不易分辨,天神就铸了第二个锣,后来又不够用,第三个锣诞生。有时音乐中还会加入人声的低吟浅唱,像是婆罗教的祭祀祈祷,难以捉摸、神秘幽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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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贡舞蹈

庙宇间,高龄乐师们演奏的甘美兰音乐与年轻女孩们的雷贡舞蹈像是一种神秘、热情又端庄的对话;在锣美妙的泛音里,融合的是这片圣土千百年来的神话,也是岛民的民俗和平日的歌舞,表达着岛民与音乐依存的关系,是岛民的信仰、历史,也是岛民祭仪和生活合为一体的杰作。

永恒的木鼓声仿佛一直都在耳边回荡,延续到全岛安宁日(Nyepi Day),这是巴厘岛的新年。这天,整座岛屿屏息凝神。我们在屋内,不开电不开火不说话也不出门,机场也关闭了。夜晚,我爬上屋顶,深蓝色的树影连接着璀璨的银河,想象此时,要是从银河远眺地球,这座岛屿在版图里就成了一个黑色的块面。海潮的声音一波一波清晰可闻,岛屿宁静得听得到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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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祥和的海边

1939年以来,巴厘岛人就一直以冥思开始新年的第一天。他们相信,全世界只有巴厘岛能用一整天时间进行冥思。这座岛屿是神的眼睛,是最纯粹干净的地方。

The Eternal Faith Like Wind

如风般永存的信仰

玻利维亚高地,拉巴斯(La Paz)郊区曾有一个地方叫Italaque,生活在那里的艾玛拉人(Aymara)安宁富足。他们信仰山神Achachilas,每到特定时间,他们就身着红色或紫色为底的条纹披肩,头戴传统彩色羊毡帽,带着大鼓和Sikuris——用竹子排列两排制成。原住民排成队在山间边行走边演奏,这是他们“唤醒大山”的仪式,音乐就是为了唤醒山之神灵而奏。在多风、晴朗的安第斯山脉,人们以风为乐,呼唤神明。他们相信只有与高山相连,生活方能安宁。

Italaque这个地方在殖民时代消失了,成为拉巴斯的一部分,但是生活在那里的艾玛拉人把音乐和信仰都统统保留了下来,或许也是因为拉巴斯本身也位于山中,人们在在需要Achachilas的护佑。他们也反复说道:“这是祖先留下来的、祖先反复演奏的,我们一定要传承下去,不会让它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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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巴斯着传统服装的妇人

拉巴斯城位于3600米海拔的玻利维亚高原,西南面是高原,东南为山地,东部则是热带河谷,北部是亚马逊河流域边缘的雨林。整座城市从中央盆地一路延伸到山顶,再顺着下到山脉的另一面。城中布满高高低低的居所和蜿蜒的盘山路,夜晚点开每盏灯,这里就成了一座繁星之城。

我们在拉巴斯女巫巷(Witch Market)遇到了一支演奏Italaque音乐的乐队。当地人和传说中的一样,身着彩色条纹披肩,头戴羊毡帽,一些人拿着Sikuris双排管,另外几人手拿大鼓,围圈跳舞演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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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交谈中的Italaque Sikuris音乐演奏者们

艾玛拉人笃信Achachilas,但在今天的玻利维亚,只有两、三个还能演奏真正Italaque Sikuris音乐的乐队了,在他们看来,这并非随手可奏的音乐,而是富有仪式神圣意涵的灵魂之音。现在,这个属于风和高原山脉的声响,回荡在盘亘山中的城市巷子里,当地人拉起我们的手,热情地围成圈跳舞,邀请我加入这个活泼灵动的仪式盛会。它具有表演、娱乐游客性质吗?我并不否认,但对音乐背后回荡的风之神力我同样深信不疑,现场有着连绵不断的强大能量。

生活在城中的艾玛拉人依然相信与高山的连接会为当地人带来和平的生活,信仰山脉的文明从未因殖民而消亡。一切仍旧自然而然地发生,一如我与这支神秘艾玛拉人乐队、不知名亚马逊部落的相遇,以及没有声响的巴厘岛安宁日的经验。这些声音和仪式就如同风一般,沿着时间的河脉,继续往前。它们将永远富有活跃的生命力,在地球自由地歌,没有起点也没有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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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e Yann(铁阳)

歌者,音乐创作者。生长于中国南方的雪山,爱好音乐人类学,长期学习接触即兴舞蹈。通过音乐和声音探索多样的人类文化、其他物种的声音文化、人与自然的链接。发表个人音乐作品集《发光的海》,声音纪录片《A Letter of Sound》,记录地球自然和人类多样化的影音项目《地球的声带》。配乐动画作品入围多个欧洲国际动画节。参与南美、印尼、台湾等地的音乐合创和艺术项目。曾前往玻利维亚高原、亚马逊雨林采风,短驻土著部落,在安第斯山脉南端、巴塔哥尼亚高原徒步,探访印尼古老的托拉查人村落等,从未停下脚步。(文、图/Tie Ya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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