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情感纽带的建立与破裂》,[英]约翰·鲍尔比,余萍 曾铮 译,世界图书出版有限公司,2017年10月出版
我们是否应该要求父母永远去爱,去宽容,去和蔼地控制儿童?
我们是否应该要求父母永远去爱,去宽容,去和蔼地控制儿童?我的答案是否定的。作为父母,我不希望如此。父母也会有愤怒和嫉妒的情绪,不管我们喜欢与否,这些情绪总会在一些情况下出现。我认为,如果情感和关系在平时是和谐的,那么偶尔的情绪爆发或拳脚相向是不会有什么伤害的。这会缓解我们自己的情绪,也能向孩子表明我们也会产生同样的情绪。情绪的这种自由表达——如果表达过度,之后我们可能会带有歉意——与带着正误假设的惩罚截然不同。萧伯纳有一句经典格言:永远不要伤害儿童,除非带着善意。
那些没做父母的人应牢记这点,即照料别人的孩子比照料自己的孩子要简单得多。由于儿童与父母之间的情感纽带,儿童跟父母比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表现得更加幼稚。我们经常会听到满怀善意的人这样评论:儿童与母亲在一起时表现出的那些幼稚而不好的行为应该归因于母亲对儿童的愚蠢教养方式——通常是母亲太溺爱孩子了——因为儿童与其他人相处时表现得很好。这种批判通常是有问题的,它更多地表现出批判者对儿童的忽视而非父母的无能。父亲或母亲的在场不可避免地唤起了那些不能被其他人唤起的原初而混乱的情感。即使在鸟类中,这也是事实。当已经有能力觅食的小鸟看到父母时,它们会立刻表现得像幼鸟一样向父母乞食。
父母,特别是母亲,经常会遭到恶意中伤。我害怕遭到中伤,特别是专业工作者的中伤。即便如此,我们装出一副不会犯错的样子其实是很愚蠢的。有些错误是由于忽视造成的,但更可能是由于我们在童年时期产生的无意识情绪问题。虽然我们在儿童临床辅导工作中发现,儿童的问题会随着父母对诸如母爱剥夺、早产和过度惩罚等情况的忽视而增加,但是儿童频繁出现的问题似乎同父母自身仅仅部分知晓以及无法控制的情绪问题有关。有时候,父母拜读了所有关于儿童养育的最新书籍,参加了心理学家的所有演讲,以期发现管理孩子的方法,但仍不尽如人意。实际上,有着“心理学头脑”的父母在养育儿童方面的失败已经使一些愤世嫉俗的人开始谴责这些心理学思想了。我认为这是错误的。然而,我们必须意识到这些思想不仅授人以鱼,更是授人以渔。一个充满焦虑和矛盾情绪的母亲采取的随心所欲的养育方式可能比一个轻松而愉悦的母亲采取的有规律的养育方式导致的问题更多。如厕训练的新方法较之旧方法导致的问题也更多。这并不是说新方法不好,而是说它只是关键部分之一,并且从婴儿期开始,人类对身边人的情绪就比对其他人的情绪更加敏感。
这其中并没什么神秘的东西。我们也不需要求助于第六感。年幼的儿童比成人对声调、手势、面部表情的意义更为敏感,并且从一开始,婴儿就对自己被照料的方式非常敏感。我正在治疗的一位焦虑的母亲告诉我,她发现自己18个月大的儿子(她总抱怨他哭闹得太厉害,太黏人)会根据她离开房间的不同方式而做出全然不同的反应。当她突然起身冲出去关掉燃气时,孩子就会哭闹,并要求她回来。当她安静地离开时,孩子则很难注意到她的离开。除了认知上的理解(我并不鄙视这种理解)之外,父母对孩子反应的敏感性和她适应孩子需求的能力使得对儿童的娴熟照料成为可能。
这没什么新奇的。我们常常听教师和其他人提及儿童因父母(通常是母亲)的态度而遭罪。我们得知:母亲对儿童太过焦虑或冷落,太过占有或排斥。然而,批评者们通常未能把这些负性态度的潜意识起源考虑在内。因此,有过失的父母要遭受一系列的劝告或批评,这些劝告和批评对他们来说与其他方式一样,都没有什么帮助和效果。
精神分析的方法在此极好地阐明了父母问题的来源,并且提供了一种可以帮到他们的合理方法。当你获知父母遇到的许多困难都是因为他们没有调节自身矛盾情绪的能力时,也无须感到惊讶。在我们成为孩子父母的时候,强烈的情感会被唤起,这种情感同我们与自己的父母或恋人之间的情感一样强烈。特别是母亲会产生完全占有、全心付出的欲望以及对其他人丧失兴趣。但遗憾的是,与这些曼妙而充满爱意的情感一同出现的通常是一种怨恨或憎恨的混合情感。母亲或父亲对孩子的情感掺杂着敌意,这个事实似乎太奇怪,又太恐怖,令你们中的一些人无法相信。但这对父母和孩子来说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那么,它的根源在哪里呢?
尽管我们仍然很难解释这种敌意,但很显然,我们身为父母而被唤起的情感与我们作为孩子时被我们的父母和同胞所唤起的情感是极为相似的。经历过剥夺的父母如果没有丧失感受情感的能力,那么他或她会体验到一种获得孩子的爱的强烈需求,并且会尽全力确保自己得到这份爱。一个嫉妒年幼同胞的父母会对家庭中新诞生的“小陌生人”产生不合理的敌意,这种敌意在父亲身上尤为常见。一些父母会因为自己对母亲的爱中掺杂了许多对母亲严苛教育方式的反抗情绪,而对婴儿的苛求产生怨恨和憎恨。
我认为问题不在于原始情绪的再现——每位父母都可能会产生这些情绪——而在于父母没有能力去接纳和调节这些情绪。那些在童年体验到对父母或同胞的强烈矛盾情绪的人和那些在无意识中采取原始而危险的解决冲突的方式——压抑、置换、投射等——的人,是没有准备好在他们成为父母的时候面对新冲突的。他们并没有认清自己对孩子的情感的本质,并据此调节他们的行为,而是被莫名的力量所驱使,使得自己无法成为富有爱意和耐心的父母。他们的困难在于:在没有更好的方法可用时,会无意识地使用童年早期所使用的原始而危险的方法去应对矛盾情绪的再现。因此,总是担心自己的孩子会死去的母亲意识不到她自身有想要杀死孩子的冲动,会采取自己在童年时期所采取的解决方法,以应对事故、疾病、邻里矛盾等相关问题。当父亲怨恨孩子独占了自己的妻子,并且坚信妻子的关注对孩子是有害的时候,他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童年时期弟弟妹妹出生之时所体验到的那种相同的嫉妒之情推动着。这对于被迫占有孩子的爱的母亲来说同样是真实的。她通过自我牺牲来确保给予孩子的是无条件的爱,而不是别的什么情感。那些乍看之下充满爱心的母亲,必然会因为她们需要孩子的爱而对孩子心生怨恨,同样会因为自己想要成为一个好到除了感激之情外没有其他情感的母亲而对孩子产生强烈的内疚。在母亲采取这种行为模式的时候,她当然不会意识到自己值得拥有小时候从未得到的爱。我想再次强调的是,父母并不是被那些给儿童带来麻烦的养育方式所驱动。会造成麻烦的是父母对自身动机的忽视,以及在不知不觉中用压抑、合理化和投射来处理冲突的习惯。
对于一段关系来说,可能没有什么比一个人将自己的过错归咎于别人,让别人做自己的替罪羊更具破坏力。不幸的是,婴儿和幼儿却扮演了完美的替罪羊,因为他们过于赤裸地展现了肉体所承袭的所有罪孽:他们不仅自私、嫉羡、色情、肮脏,而且还脾气火爆、倔强、贪婪。一位承载着这些情感中的一种或多种的父母会毫无缘由地对孩子的这些表现变得无法忍受。他通过对恶习进行根除的徒劳尝试来折磨孩子。我记得有位终身受自慰困扰的父亲,每当发现自己的儿子把手放在自己的阴茎上时,他便会将儿子放在水龙头下冲冷水,以此来阻止他自慰。父母的此类行为会增强孩子的内疚感以及对权威的惧怕与憎恨。那些最具危害性的导致儿童发生重大问题的亲子关系的起源是:父母通过看到孩子眼中的尘埃来回避看到自己身上的光芒。
在儿童辅导临床中心工作的分析师,没有谁会被上述父母出现情绪问题的频率或造成、加重孩子问题的可能性所震惊。实际上,这些问题非常常见,许多临床工作的重点都是帮助父母解决他们的情绪问题,从而达到帮助儿童解决自己问题的目的。这似乎是弗洛伊德全然不知的心理疾病。在我看来,可能正因如此,分析师应对此给予适当的关注,并对未来抱有信心。我们这点有限的经验表明,在孩子出生前后的关键岁月中,对父母给予技巧性的帮助也许会在很大程度上协助他们与婴儿建立几乎所有婴儿都渴求的充满爱的和理解性的亲子关系。我们知道,远在儿童还未记事的童年早期,他就进入了人格形成和发展的关键期。在婴儿出生后的头几个月和几年间,父母似乎也以同样的方式进入了发展的关键期。在最早期的亲子关系中,父母的情感与其他任何时期相比较,都更易被理解。他们乐于寻求并接受专业的帮助,并且因为在此阶段,家庭关系仍是可塑的,所以这些帮助也是有效的。如果帮助相对较少,那么他们就可能会绕弯路。如果我们对此的思考是正确的话,那么家庭拥有一个新生儿则会成为一个解决恶性循环的契机。在这个恶性循环中,有心理障碍的儿童长大成为有心理障碍的父母,然后再反过来以同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孩子,以致下一代也产生了相同或相似的问题。在儿童年幼时给予其训练的好处已为人们所熟知。如今,我们主张:父母也应该在儿童“出生”后的短时间内获得帮助!
这样的认识并没有被当代思想所吸收,即父母犯错的一个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对孩子的情感遭到来自自身童年的无意识冲突的扭曲。这不仅困扰和警示着父母——他们中的许多人打心底里就反常地希望看到家庭中的问题——而且还让医学和非医学的专业从业者无法看到,他们所面对的多数问题都属于一个看似无形的领域,一个他们没有相关知识,没得到相关训练,却必须在这方面提供帮助的领域。很显然,事实就是如此,如果父母能接受那些触及深层次的帮助,那么就可以成为自己所追寻的那种好父母。专业人员也能更好地理解父母的无意识冲突及这种冲突在造成父母管理孩子的困扰中所扮演的角色。
作品简介:
《情感纽带的建立与破裂》,[英]约翰·鲍尔比,余萍 曾铮 译,世界图书出版有限公司,2017年10月出版
《情感纽带的建立与破裂》是“依恋理论之父”鲍尔比就个体之间,特别是孩子与父母之间的情感纽带如何建立、维系、破裂、重建所写的一部小书,全书通过7个章节,从心理学的角度回答了如何理解以及进入孩子的情感世界,是什么引发了孩子的分离焦虑,分离事件如何让父母变成了孩子情感上的死人,丧失事件对孩子人格发展的影响等诸多我们在自我成长和养育孩子中可能遇到的现实问题。此外,鲍尔比还对自己的依恋理论及安全基地概念进行了阐述,并指出了将依恋理论应用于精神分析实践中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