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美尔的莎士比亚”恩赫杜安娜：历史上第一位署名作家

恩赫杜安娜生活在约公元前2300年两河流域北部的阿卡德地区（今伊拉克境内），是阿卡德帝国的建立者萨尔贡（Sargon，即《圣经》中的亚甲王撒珥根）与王后塔什卢尔图姆（Tashlultum）的女儿，即阿卡德公主。她是古代两河流域文明中最早的神庙最高女祭司（entum），也是迄今为止世界文学史上第一位署名作家，故被美国著名亚述学家威廉·哈罗（William W. Hallo）誉为“苏美尔的莎士比亚”。 

萨尔贡

大约公元前3200年，在两河流域南部（又称巴比伦尼亚）诞生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文明——苏美尔文明。苏美尔人发明的苏美尔语楔形文字是迄今已知世界上最早的文字，因为苏美尔人多用芦苇制成的笔在黏土泥板上压制的文字类似楔子，故名。它最初为图画或象形，后来逐渐发展为楔形。

苏美尔文明在经历了城邦争霸的早王朝时期之后，公元前2291年，北部的阿卡德城邦在首领萨尔贡的领导下，最终统一了两河流域，建立了阿卡德帝国，定官方语言为阿卡德语，它与现代阿拉伯语、希伯来语都属于闪含语系中的闪米特语族。如同日本人借用汉字创制日语假名一样，阿卡德人借用了苏美尔人发明的楔形文字符号创制了阿卡德语楔形文字，而苏美尔语在阿卡德帝国时期也一直被使用。

苏美尔语楔形文字泥板（阿卡德帝国时期）

恩赫杜安娜（Enheduanna）是个苏美尔语人名，拼写为：en-he2-du7-an-na，意思是“国王，（天神）安之装饰”或者“国王，天之装饰”，其中，en是“主人”之义，在此引申为“国王”，he2-du7是“装饰”的意思；an-na解析为an-ak，an或指苏美尔的天神安，或指名词“天”，最后的-ak是属格小品词，相当于汉语中“……的”之义。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阿卡德的公主起了一个苏美尔名字呢？现在学者一般认为：萨尔贡国王在征服了南方各苏美尔城邦完成统一之后，为了更好的统治与管理南方的苏美尔人，任命其女儿为南方乌尔城主神——月神辛（苏美尔语：南那）的神庙最高女祭司“恩”（苏美尔语：en，阿卡德语：entum）。很可能出于入乡随俗的目的，公主于是改名为苏美尔语的恩赫杜安娜。恩赫杜安娜一直任职到她的兄弟里穆什在位时期，期间经过政治动荡与迫害，恩赫杜安娜一度被免职，不过很可能在纳拉姆辛统治时期她又被重新任命为乌尔神庙的最高女祭司。恩赫杜安娜死后成为闪米特民族的一个重要的神灵，继续在宗教祭祀事务中发挥着重要角色。 

乌尔遗址

当时有这样一个社会传统，神庙的最高女祭司被奉为神的妻子，她们一般都是由国王的女儿或王朝的公主们担任，国王将女儿嫁给神庙的主神，象征着“王权神授”。这些女祭司们绝不允许另嫁他人，更不允许与其他男人通奸，所以实际上她们终生保持处女之身。与此相对，国王也可以与神庙的女神结婚，即古代两河流域著名的“圣婚”仪式，国王被允许在神庙中与“女神”过夜，实际上是国王与代表女神的人间女子过夜，这种圣婚仪式在古代近东历史上十分盛行，体现了神权与王权的统一，以及宗教权力与世俗权力的结合。

作为最高女祭司的恩赫杜安娜公主独守神庙空房，可以想象，她的生活是很孤寂的。可能是为了排解心中的孤独感，公主平时增加了许多娱乐养性的活动，读书与创作是她最喜欢的休闲娱乐方式。她努力学习当地的苏美尔语（另一目的是加强同苏美尔地区社会与人们的联系，加强阿卡德帝国对于南部苏美尔地区的有效统治），渐渐地迷上了苏美尔文学，并且自己创作了许多优秀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主要讲述了她与乌鲁克女神伊南娜的关系。这些作品在她逝后被大量抄写，目前发掘出土的复本大都出自于尼普尔、乌尔和拉格什遗址。作为文学史上第一位已知的女性作者，恩赫杜安娜的名字与形象，以及她流传下来的作品至今已有近4000年的历史。其作品主要有：

《伊南娜的晋升》（The Exaltation of Inanna），苏美尔语原名为Nin-me-sar-ra，可以直译为“书写智慧之主”，共153行。其中前65行通过列举乌鲁克城主神、智慧女神伊南娜的诸多绰号，与天神安进行比较，讲述了恩赫杜安娜对女神伊南娜的奉献；第66-121行详述了恩赫杜安娜如何被罢免职位、驱逐出乌尔的事迹；第122-153行讲述了女神伊南娜的神谕。

阿卡德滚印印纹，左一为伊南娜

《伊南娜与埃比赫》（Inanna and Ebih），讲述了女神伊南娜是如何惩罚与毁灭那些不崇拜她或者对她不敬的国家和人们。埃比赫（Ebih，位于底格里斯河东岸、小扎布河以南地区）这个国家的国民不崇拜也不服从伊南娜，所以伊南娜来到天神安身边投诉，要求惩治并毁灭埃比赫。天神安回复说，尽管那里的山川丰饶与令人畏惧，但也抵挡不住伊南娜。安刚说完，伊南娜就对埃比赫发动了战争并且摧毁了它。

《苏美尔神庙赞美诗》（Sumerian Temple Hymns），共由42首赞美诗组成，歌颂了埃利都、西帕尔和埃什努那的神庙与主神们。她的资料来源于乌尔第三王朝（公元前2112-前2004年）和古巴比伦时期（公元前2003-前1595年）的乌尔和尼普尔的37块泥板。恩赫杜安娜称这些赞美诗是“我的国王，在无人创造之前创造了这些作品”。

这些作品最新的英译文被收录在Betty De Shong Meador的Inanna, Lady of Largest Heart : Poems of the Sumerian High Priestess一书中。此外，在牛津大学的“苏美尔文学”数据库（ETCSL）也可以找到它们的苏美尔语原文与英文译本。今人细读这些作品，可以品味与想象4000多年前一位才女公主的文采及心思。

1927年，英国著名考古学家伦纳德·伍利（Leonard Woolley，1880-1960，也即著名侦探小说家阿沙加·克里斯蒂的丈夫）在伊拉克南部的乌尔古城“吉帕鲁”（Giparu）神庙遗址发掘出土的一个雪花石膏制圆盘。这个圆盘被发掘出来时已经严重破损，后来经过专家们的悉心复原，现藏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圆盘正面刻有浮雕，描述了恩赫杜安娜主持宗教祭酒仪式的情景：恩赫杜安娜站在中央位置，身后跟着的都是祭酒者，显然她是整个场景中最重要的人物，她身穿着层叠式的服饰，头戴特殊的头饰，据现代学者考据，她的头饰是当时最高女祭司的特殊装饰，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圆盘背面刻有较短的奉献铭文，铭文为苏美尔语，共有13行：En-he2-du7-an-na, MUNUS.NUNUZ.ZI.dNanna, dam dNanna,dumu Sar2-ru-GI, lugal KI?, e2 dINANNA.ZA.ZA, Uri5ki-ma-ka, bara2-si-ga, bi2-e-du3, bara2 ban?ur-an-na, mu-?e3 bi-sa4。意为“恩赫杜安娜，zirru女祭司，月神南那之妻，世界之主萨尔贡之女，在乌尔的女神伊南娜扎扎的神庙中，制造了一个柱台，并且命名为‘天神安之祭台’”。

这个圆盘铭文的成文年代大约位于伊新-拉尔萨时期（约公元前2000-前1800年），距离恩赫杜安娜的生活年代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可见她的事迹影响之久之深。1976年，美国考古学家Marta Weigle首先称恩赫杜安娜为“世界文学史上第一位知名作家”，并且将恩赫杜安娜研究介绍到女性学研究领域。此后，恩赫杜安娜的作品被现代学者反复翻译和研究，其中以美国亚述学家Samuel Noah Kramer为最著名。同时，作为世界历史上最早的知名女性之一，在2014年的“国际妇女日”这一天，英国文化协会在伊拉克举办了一次国际文化节，追溯了5000年的女性主义发展史，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恩赫杜安娜。2017年，牛津大学教授Eleanor Robson将恩赫杜安娜称为“一位如愿以偿的人物形象，具有不可思议的吸引力”。此外，2015年，国际天文学联合会以“恩赫杜安娜”来命名一处水星上的陨坑。（文/刘昌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