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联盟》《虎啸龙吟》的本质是戏剧,有三个层面。第一层是矛盾,分为角色外部矛盾和角色内心矛盾。世界上没有一部戏没有矛盾,但最主要的是完成角色内心矛盾,这两部戏最集中的角色内心矛盾集中在司马懿。
第二层叫情感。最浅表的一层是角色情感,由角色情感带出观众情感是戏剧最有趣的地方。司马懿哭了,观众不哭,没用。曹操哭了,观众不哭,没用。侯吉笑了,观众没笑,没用。诸葛亮纠结了,观众没有纠结,没用。观众情感带出的层面以及范围,是戏剧追求的最大层次。所以,这两部剧不是特定的悲剧,也不是特定的喜剧,而是一出悲喜剧。我力图在这出戏里达到最大的包容性,尽可能尊重所有人的立场,创造最大的观看范围。
最后一层是态度。曹操有曹操的态度,旷世枭雄;荀彧有荀彧的态度,士大夫;司马懿有司马懿的态度,隐忍苟活……这都是角色态度,或者说,是以历史为背景假设的人物态度。所有角色态度加在一起,在戏剧背后的第二篇,才是主创者的态度。我们最终要讲的,就是隐身在戏剧矛盾之后,要与观众沟通的情感。
我的态度或者我要与观众交流的情感很简单:我生命中有亘古不化的问号,说出来,想听听你是不是也有。就像一个人推开窗子,发现四处茫茫黑夜。在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他嚷了一声。他希望听见,另一个黑暗地方回答的那一声,哪怕是一个回声呢。我有问号,知道观众也有问号,我就不寂寞了。
《军师联盟》前二十集,可以简单表述成生存。每一个人走向社会都面临生存,工作就是一种生存的方式。接下来,人的成长一定会逃不脱两性关系。《军师联盟》后二十集,我通过曹丕的家庭和司马懿的家庭,讲清男女之间的法则。《虎啸龙吟》有司马懿与诸葛亮的对弈。对弈意味着胜负成败。所以在第三个阶段,我们讲成败。最后一个阶段,归去的归。人生临终,总在匆匆忙忙寻找归途。生为起点,死为终点。这个点,因为每个人的命理不同,产生的意义也不同。
借用三国题材,司马懿的命运,我通过上述四个半段落,讲述自己对生命重要话题的迂回。其实不只是三国和司马懿。《马向阳下乡记》《心术》《北京遇上西雅图》《黎明之前》……我塑造的每一个角色,背后都是这些关于人生的问号。
我们怎么拆这个问号?归根结底是欲望。一切问题皆来源于欲望的不满足。每个人都有欲望,这些欲望带来每个人的问题。一个鞋匠的欲望导致他修出了一千双好鞋,或者得罪了四十个客人。一个将帅的欲望,可能是守土有责,保一方平安,也可能是战事连连,鲜血涂城。所以,我对生命话题的探讨,核心是如何面对和解决欲望。
电视剧上映后,剧中演员的表现得到大家的认可。有人说,现在电视普及了,懂戏的人越来越多。而在我眼里,我们现在发达的是影视,和戏剧是两码事。放眼来看,歌剧、京剧、话剧、舞剧、日本能乐、昆曲,所有这些戏剧无一不在走向衰落。在没有电子游戏的时代,戏剧可能是人们观看视听的主要来源。有了电子游戏以后,戏剧可能变成了百分之三十到四十,甚至百分之十到十五。后来又出现了其他方式,比如直播,戏剧越来越式微。
人们为什么要创造戏剧?我认为,因为心中有问号,来源是欲望。欲望解决不了的时候,我们要交流这个问号,拆解这个问号。戏剧的没落,某种程度上源于人满足欲望的速度越来越快。问题是,欲望真能全被满足吗?
好的戏剧都是问号。像《阿甘正传》《血战钢锯岭》,我们不是要找到答案,而是要正视我们的问题,包括面对我们的欲望。至少,在内心矛盾之间找到和平共处的可能。(文/吴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