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抖音”以“三俗”抖掉了中国文化的尊严

5月17日，市民在河北省邯郸市博物馆参观。 新华社新闻。

5月18日，博物馆日的重要性在中国是因为有了它而让全社会更加关注博物馆，这一天，各博物馆通过举办各种活动向博物馆日献礼，以此而显现出对社会的诚心和用心。可是，今年因为“抖音”恶搞中华文物经典，而让博物馆蒙羞，并让博物馆难堪。

古今中外，文化和艺术都有高下和雅俗之别。就高不就低，即使是装，也往雅的和高的方面去靠，以此获得价值观的认同，这是社会向往高雅的趋同。中国社会的主流价值观一直鄙视那种俗的文化，但是，近几十年来，庸俗、低俗、媚俗的文化不断侵蚀主流文化，攻城略地，成为当代中国文化发展的宿敌。主流公开向“三俗”宣战，虽然获得社会的认同并得到人民的支持，也取得了一些积极的成果，可是，从根本上解决“三俗”的问题，清除“三俗”的流毒，则是长期的任务。超越五千年中华文明历史的发展，所积淀的就是存在于博物馆中的历史文物和艺术品，它们在社会上享有至尊的地位，是因为不可复制和难能可贵的文化和艺术的价值，因此，用博物馆的方式来保存这些优秀的文物和艺术，并通过各种方式来展现其文化和艺术的魅力，这在全世界都是一种最为普遍的认同。博物馆因此成为国家的骄傲，成为国家的祠堂和祖庙，也获得了城市和居民的尊敬。人们进入到博物馆之中的感悟与流连，则是对文化和艺术所表达的基本的尊崇。

处身于社会中的博物馆所面临的是一种复杂的社会和文化的关系，保留历史、弘扬文化是其基本的职责。博物馆和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对于文物的尊重，对于文化的维护，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和职业伦理，因此，在面对诸多问题时首先考虑的是文物的尊严，这其中包括对文物价值和历史地位的认识。所以，当面对“断臂的维纳斯”曾经有数十种“植肢”方案时，最终选择的还是保留原状，显然，这里的“断”的残缺是最美的，而不管哪一种方法使其恢复，都可能破坏她在人们心目中存留的那种独特的美。这就是博物馆的价值观。无疑，也有好事者通过现代的数字手段使其断肢重生，至少是难以获得博物馆的认同。所以，面对历史和艺术，科技也不是万能的。可以想象的是，如果断臂的维纳斯在今日的中国，可能早就“活起来”了，像“抖音”中的那些抖动的秦代兵马俑。

卢浮宫三大镇馆之宝

显然，不管是秦代的兵马俑，还是汉代的说书俑，中国古代艺术品所凝固的形象正代表中国艺术的精华之所在。凝固的庄重，静态的庄严，所表现的是中国艺术在表现上的瞬间把握，这个瞬间的定格是中国美学的精气神。可是，“抖音”中的恶搞，不仅用“三俗”的方式颠覆了中国文物经典的社会认同和博物馆的价值观，手段之庸俗，方式之低俗，形式之媚俗，到了不忍目睹的地步，问题是某些专业方面所给予的认可，更让人们大跌眼镜。人们不禁要问，这个博物馆的新时代怎么啦？文物“活起来”是有专业的内容和专业的考量，不管任何方式的活，都不应该让文物所反映的文化尊严受伤。同样，“活起来”也有高下，也有雅俗。缘起于中国台湾故宫让那些帝王及其相关的生活方式“活起来”卖萌，一种低级趣味像传染病一样正蔓延在中国文博界。20世纪初推翻帝制而有了共和的革命成果，在这些“朕知道了”的卖萌的方式中“活起来”，显现了这个时代中的文化悲哀。

在中国的现实中，在大众娱乐生活的范围内，“活起来”的代表有广场舞，但是，国家大剧院不能因为“活起来”而把广场舞请进国家殿堂。博物馆是公众心目中的殿堂，是需要仰视和行注目礼的，它的一举一动受到社会的关注，正因为其特殊的社会地位和文化尊严。因此，与博物馆相关的文物“活起来”绝对不应该是“抖音”的那种“活起来”的“三俗”的表现方式。博物馆对于科技手段的应用，应该坚持在主业上的运用，而非歪门邪道，剑出偏锋。不能用“抖音”中那“三俗”的“98K电眼”来亮瞎人们审美的眼睛，更不能用“抖音”中那些社会嘈杂的“三俗”之音来惊扰博物馆殿堂的静谧。

无疑，科技让文博长上了腾飞的翅膀。然而，恰到好处而非显摆雕虫小技，同样有高下之别。2011年2月，美国塞克勒美术馆与芝加哥大学斯马特美术馆联合主办了“历史的回响：响堂山佛教石窟寺”巡回展，该展借助新的技术将被破坏的河北邯郸响堂山石窟的原貌得以重现，人们感受到的不仅是身临其境，还有破坏者的忏悔。2016年6月，芝加哥大学艺术史系自2013年启动的“天龙山石窟项目”，同样是利用科技手段展现了所取得的阶段性成果。这些是文博单位应该做的。而“抖音”用科技手段抖掉了中国文物的尊严，而所表现出的是低级的不足挂齿的科技手段，其创意来自美国20世纪福克斯电影公司出品的经典之作《博物馆奇妙夜》（Night at the Museum），则是美国人早就玩过的，其低下的创意水平更让科技界蒙羞。

本文作者为中国国家博物馆原副馆长，著名艺术家陈履生。本文原发于2018年5月25日《环球时报》，标题：兵马俑“抖起来”与文物“活起来”，对原文有较大改动，这里发的是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