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听“广富林”,以为是传承自广州的老字号糕点品牌,悬于门楣的是一股娴熟、老到亦赋深沉的百年气派。后来才知,《松江府志》里称广富林乃市镇,并有“云间北首第一镇”的美誉。其文化上承良渚,下续马桥,距今4000余年。
今日再游广富林,已是松江一处偌大的遗址公园。入园时,最好有微雨。雨丝最好绵密,斜风摇过,恍若隔世。一路景致,据说耗费七年。途径唐风知也禅寺,铃铛风吟,再过一座石桥,便到了粉墙黛瓦中的朵云书院。
中国书院,始于唐。在古时,属文教组织。在今时,仍以书为本,阅书、售书,衍生商品、茶饮,延展讲座、会议、展览及公众活动,是传导文化的综合空间。所论书院,书是特色,院是规模。与城中的复合式书店不同,闹市繁华,格局紧俏。书院坐落天然丛林,建造主体由别处移来的明代“高房”改建。
小桥、流水、烟花、垂柳,是山墙外的风景。山墙之内,以静为长。
院落围合,是徽派特点。不足之处,是屋内光线较为幽暗保守。而一入朵云,却有暖意。玻璃砖石通透,垒砌的白墙居中,凿出的一轮圆月,将天井的日光引入前厅。从宜兴运来的红泥砌成一条长弧,一排笔杆垂下,一线光影描绘了书院迎客的风景。
书院动线依照古宅的四方格局,迂回渐进。至右起始,以金木水火土的五行色块,略施丹青,区分展陈。每一区块的颜色由设计团队精心调制,茶白、青竹、漆黑、金赤、浅驼,浓淡相宜。书架有微光服侍,提亮了古宅的沉溺色调。游走的尺度,适于一或两人。可驻足翻阅,可临窗读景,可春朝闲步,可轻语漫谈……在细悠长的维度里停停走走,仿佛也安顿了红尘里的行色匆匆。
负阴抱阳,应于万物,也应于中国人的建造。一半格心,线条写意;一半裙板,梅兰竹菊。隔扇上刻画的文人清供,在虚实之间围合出两方天井。
于内,设计师划出两块休憩的区域。中央的方桌、融椅是为茶歇服务,两头的“金赤”与“青竹”书架前,各自留出一席,为落座阅读。自天顶悬下的若干白伞,调和了空间饱和的色温。天气晴好,隔扇敞开,访客可见天井中的营造。天气阴郁或时值寒冬,关起隔扇,风景需移步至游廊得见,保留了古人游园暗藏的巧思。
于外,设计师依其对立,划分阴阳。一处干堤,青碎石子铺成一干涸湖景,一株松柏映月而生。一处湿地,覆上一池清水,一朵白云镜像于天地之间。此时,若有绵密细雨画满湖心,涟漪散开,便是白居易笔下的“水面初平云脚低”;待到日落,屋内灯光亮起,人间的烟火也纷至沓来。此时若背山面水而坐,一长卷的画栋雕梁下,还真能一现“云间北首第一镇”的富贵气象。
建造细究动静相合。书院一楼以书制静,二楼则更多用于展览、讲座、会议以及文化交流。一排排的槛窗,在午后会写下别致的光影。若干齐整的梁柱,依古建改造规则在原处,软化空间的小动作,是结梁而上用金丝编织的祥云朵朵。大幅面的宣纸隔断出若干茶室及讲厅。在粉墙高处开出的小窗,窗棂上的图案是访客回眸的一景。
朵云书院依古建而生,并未附加太多“设计”。尤其书院二楼,预留出大量空间,交付给运营方自由安排。在“设计”过剩的今天,朵云营造并传达的是一座书院或一家书店应有却难得一见的安静。
在朵云书院的设计中,我没有让这位老人变成一个少年,而只是让他的白发苍苍变得更有气质一些。
设计师顾忆
建筑师,旅非十余年,倡导“极省主义设计”。
主要作品有:上海优在集、厢、无厢,南京龙吟山房,武夷山陶然有山,上海喜捨茶书房,上海朵云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