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1年,中国商船将一本中国书带到了闭关锁国的日本。当时日本实行严格的进口审查,这本书由于含有涉及天主教的违禁文字而被查收上缴。不过,它没有被焚毁,也没有被束之高阁,而是被送到官方机构,供那些关心世界形势的幕府重臣研读。
这本书就是魏源编写的《海国图志》。亲身经历了鸦片战争的魏源深感时代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急需了解世界。于是他以林则徐主持编译的《四洲志》为基础,从1841年开始广泛收集资料穷数年之力,编写成《海国图志》50卷刊刻面世。这是一部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巨著。它摒弃了“九州八荒”“天圆地方”“天朝中心”的史地观念,向中国人介绍了世界各国的历史和地理,传播了近代自然科学以及全新的文化知识。更重要的是,它打破了传统的“夷夏之辨”的文化价值观。魏源在该书序言里写道,“是书何以作? 曰: 为以夷攻夷而作,为以夷款夷而作,为师夷长技以制夷而作”。在中国近代史上,这是第一次提出“向西方学习”的新课题,魏源也因此被誉为“睁眼看世界第一人”。
《海国图志》可谓应运而生。当时清朝在鸦片战争中惨败,正是急需新思想新观念的时代,但是清朝仍然沉酣在“天朝上国”的迷梦里不肯醒来。《海国图志》不仅没有受到重视,反而因为它辑录“异邦蛮夷”的情况,有违中国固有的学问之道,受到主流社会的攻击和排斥。士大夫认为,这本赞美西方“奇技淫巧”和“政治制度”的著作实属大逆不道,应该坚决封杀,甚至有人主张把它付之一炬。
直到十多年后的1858年,一位名叫王茂荫的官员上书朝廷,建议将《海国图志》刊刻重印,“使亲王大臣家置一编,并令宗室八旗以是教,以是学,以是知夷难御非竟无法之可御”。但是清朝对此不予理睬。《海国图志》一书仅勉强刊刻千余册,
随即销声匿迹。几乎与此同时,在“黑船”叩开日本国门之后,《海国图志》在日本却成为热门图书。日本的有识之士认为这是一本“有用之书”“天下武夫必读之书”,纷纷加以翻译、训解。从1854—1856年仅仅三年时间,日本出版的《海国图志》就有21种。由于人们争相购读,《海国图志》在市场上供不应求,价格竟然涨了两倍多。《海国图志》对日本社会影响巨大。
当时的著名维新思想家佐久间象山十分推崇魏源的著作,他的学生吉田松阴在著作里也多次提到读《海国图志》一书的体会。吉田松阴利用《海国图志》提供的世界知识,提出了“尊王攘夷”的政治主张,成为日本维新运动的先驱。后来,吉田松阴开办私塾,以《海国图志》为教材,培养了一大批人才,其中木户孝允、山县有朋、伊藤博文等成为明治维新的元勋,为日本走上近代化道路做出了巨大贡献。
正如日本著名作家井上靖在《日本现代史》中所说,“幕府末期日本学者文化人等的思想起了革命,倾向开国主义,其契机是读了中国的《海国图志》”。中国学者钱基博也说,“日本之象山、吉田松阴、西乡隆盛辈,无不得《海国图志》,读之而愤悱焉!攘臂而起,遂以成明治尊攘维新之大业,则源有以发其机也”。
比《海国图志》稍晚数年,清朝还出现了一本可以帮助国人认识世界的启蒙著作《瀛寰志略》。和只担任过中低级官员的魏源不同,《瀛寰志略》的作者徐继畬是一位“省级”高官,曾任福建布政使,办理过厦门、福州两口岸的通商事宜。在接触英国、美国等国家的传教士、官员和商人的过程中,徐继畬收集了大量关于外部世界的资料,用五年时间完成了10卷本的《瀛寰志略》。
这本书除了介绍地球概貌、各国地理分布、风土人情等,对各国的宗教信仰、历史沿革、政治制度等均有涉猎。它对希腊文明给予了充分肯定,对雅典及古罗马的民主政治十分欣赏,推崇欧美国家“以商为本”的理念及民主政治。显然,此书比《海国图志》更加进步,代表了当时中国人认识世界的最高水平。作者希望借此开启民智,引导民众学习西方的先进技术、先进制度,实现强国富民。
当然,作为政府高官,徐继畬深知保守势力强大。在《瀛寰志略》刊刻之时,他本来想把清朝地图放在“亚细亚”之后,但是好友担心这样会招致保守士大夫的抵触,所以建议将清朝地图放在卷首。徐继畬依言而行,可是1849年《瀛寰志略》正式刊行后“即腾谤议”,士大夫群起攻之,指责作者徐继畬“张外夷之气焰,损中国之威灵”“轻信夷书,动辄铺张扬厉”“一意为泰西声势者,轻重失伦,尤伤国体。况以封疆重臣,著书宣示,为域外观,何不检至是耶”……在朝野士大夫愤怒的攻击和谩骂中,这本书被迫停止刊印。
然而,《瀛寰志略》却受到了日本读者的欢迎。日本学者将此书誉为“通知世界之南针”,从1859年就开始翻刻,不断地重印。这本书早于福泽谕吉的《西洋事情》,帮助日本人打开了眼界,对后来的明治维新有启导之功。
19世纪中叶以后,中国国力衰败,沦为列强宰割的对象,而日本蒸蒸日上,跻身强国之列。同为东亚国家,中日为什么会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这是许多仁人志士一再追问的问题。
其实,《海国图志》和《瀛寰志略》两本书在两国间的不同遭际,已经给人们提供了答案。
本文摘录自《国家的启蒙——日本帝国崛起之源》,马国川 著,原标题为《影响日本近代史的两本中国书》,中信出版社2018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