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文人赏石,不是留恋于石头的外形、片面追求状形象物,而是注重石头内在所蕴含的文人与君子品质。石头就像一面镜子,文人赏玩石头的过程中,赏石即赏自己。而赏石的一部分价值也来自它的原配底座,就中国赏石而言,底座的制作大致有京作、苏作、粤作、鲁作四种风格。
“澎湃新闻·古代艺术”此次刊发的赏石五人谈,通过座谈试图梳理赏石与鲁座的关系:鲁作与其他地方形制的不同,即含蓄、质朴、简洁、三面有工、背面不刻的特征,而且还看到在孔、孟儒家文化的影响之下,鲁作赏石的意义也在于供,在于敬,并非只在于赏,如《诗经》中所说:“泰山岩岩,鲁邦所詹。”
文人书房与赏石
顾村言(主持人):说到赏石,我们经常说文人赏石,通过这些藏石,可能还得有一个概念——君子供石,不仅光提文人的概念。因为文人有时候有大文人、小文人之分,当然真正的文人还是君子。君子供石,相对于赏石,或许就是不流于一种轻巧和玩赏的成分在里面。结合鲁座与赏石,想先请赏石界专家俞莹兄先谈谈。
俞莹(赏石学者):拨云轩藏石是姜雷先生的收藏,之前看到前些年编的《案头——书房内外》,收集了很多他的藏石,也是第一次看到,一看就知道是老的。现在所谓老石头确实不少,包括一些著名的拍卖公司,可谓鱼龙混杂,真假难辨。这批藏石现在了解下来,应该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早期就开始收了,那时候确实假的也比较少。当然,有一些老的石头可能上面的名款不真,古玩行叫老冲头。特别是名家款,过去刻的。比如高凤翰那个款,可能是晚清刻的,也是老东西,但不是高凤翰的东西,只能说高凤翰款,现在有的博物馆也是这个情形,有些书画名款也是半真半假,很难考辩。但是我们也不能错过,也可能是真的。只能这么讲:老东西就是老东西,它有历史和人文的积淀在里面,所以有价值。
这次看了这些实物,感觉还是超乎想象。老石头一般鉴定的话,老的底座是很重要,至少是旧配的座,不一定原配的座。这批赏石老座看起来,各地的几种风格都有了。过去赏石底座制作大致有四种风格,一个京作,一个苏作,一个是粤作,还有就是鲁作。古代赏石其实大部分的底座样式离不开这四大流派,京作里可能细分还有宫廷作这种东西。
明代木根山子,鲁作底座
一般老石头的藏家我大体知道,能收齐这四大类有代表性底座的,尤其是鲁作,应该不是很多。因为老石头有的有地域性的局限,比如在江南一带,可能就是苏作为主了,其它的忽略不计了,或者说他也没见过其它样式底座。这批藏石,这四大流派的底座都有一些代表性的作品。
底座让石头成为艺术品,没有底座赏石很难成为古董艺术品。当然,有些也不需要底座,像砚山,可以平放的,也不需要底座。但赏石作为一个作品的话,其实就是人工和自然的结合,这个底座其实就是人工的东西,当然,有的石头也有人为加工的成分在。但一般来讲,老石头这种人为的加工,大都是点到为止,并不是刻意加工成象形物之类的东西,古往今来都是能够接受的。
顾村言:底座和加工应该是非常重要的鉴定切入点。
俞莹:古石加工修治是一个普遍的现象。但是古代的加工修治,可能不是像现在搞的好看一点或者怎么样,为了卖个好价钱而做假。古人不是这个概念。他是按照他自己心目中理想造型的形象加以修治,并不仅仅是为了卖好价钱。
顾村言:完全是一种自娱自赏的东西,你看鲁作很简朴很朴素,但是又很实在。
俞莹:所以一方面我觉得这个古代赏石底座流派是比较齐了,一方面确实也有几个典型作品可以单独拿出来点评一下。拨云轩的古代赏石数量差不多有一百块,确实非常不容易。
顾村言:而且这个算是流传有序,多为原配底座。
俞莹:石头是老的,但它没有老座,或者说是现在配的,也有这种情况,但跟有老座的石头不可同日而语。
顾村言:原配底座的古代赏石是很难的,很多藏家梦寐以求。
石建邦(艺术评论家):我觉得鲁作赏石的形状,它比较规则,整体上含蓄、质朴、内敛、不张扬,这其实是一个比较高的境界。
清代崂山石,鲁作底座
顾村言:石头本身就是天地精华,人们赏石玩石也是对天对人对自己存在的一个思考。其实我觉得这个更讲究内美,君子文质彬彬,而不讲究妖娆、妩媚。从书法而言,包括王羲之的,还是有一些妩媚的,但是汉代基本的书风就是内敛的,敦厚、朴质。从赏石方面来说,鲁地毕竟是孔孟之地,还保留了很多的古风,从赏石就看出来,有这个遗风在。所以在文化方面,厚重质朴的东西,鲁地保留了很多。我觉得把这个历史梳理一下是非常重要的。从春秋战国再到秦汉,再到唐宋元明清,中国人的民族性里面厚重、质朴的一些东西,似乎越来越被稀释掉了。
姜雷(赏石收藏家):今天机缘难得,就山东赏石的底座而言,我希望把它的特点整理出来,哪些是鲁作的典型器,以前没有人特意研究过,因为鲁作底座不都是方台式样,也有随形的,尤其是早期的那些。就像俞莹老师说,一看到苏作,或者粤作、京作,一目了然,那么鲁作也有它的一些样式,我们可以拿出来归纳一下。它一定有一个传承,山东的赏石一定是有一个早期的传承,包括石头的造型。
俞莹:我们说石头是无字天书,老石头也一样,它也有很多东西有待进一步解码,不一定现在都搞得清楚。比如有一些石种已经失传了,我们现在也已经搞不清楚,它似是而非,有些感觉像是,但又不能确定。这种情况在老石头里面可能蛮普遍的。相比之下,新石头的石种判别相对好确定,不可能这个石种去冒充另外一个石种。其实老石头本身也是稀缺资源,据我所知,老石头大家比较熟悉的或者市场上流转的,大概不会超过二十个石种。
另外,还有一些石种,其实它没有成为一个石种,它只出产了一小批东西,古代人可能没有特意把它命名成什么石种,可能会有这个情况。比如,有的我们是否可以归类到类英石或者类灵璧,是不是可以这样称呼?确实有一些不确定的东西,我们不能断定它是什么石种。但我觉得,这个也不是特别重要。老石头相对来讲,首先它的一个原始状态存在,包括古代人的加工痕迹,就可以看出一些观念性的东西。老石头和新石头的差别究竟在哪里?现在玩石头很多人讲究形式美,老石头恰恰是一种反形式美。其实,古代人也有形式美这个感觉,你看那个工艺美术,如陶瓷等等的,很多都是很讲究形式美的,但恰恰对于石头不这么看,不是以形式美的要求去看待它,不是怎么好看就怎么加工,它基本上是一个顺其自然,不违反天性,以自然为上。
清代崂山石,“孤峭壁立”,“石即我也”款,鲁作底座
所以,我们讲古典赏石是一种审丑。很多人不理解这个丑为什么会美,我理解这个丑其实就是反形式美。美的反面就是丑,但是美是属于形式美的范畴,不是一般通俗意义理解的那种美。老石头,我觉得它确实有“丑”的一面,这个丑要打引号,这个丑一方面是反形式美,一方面是一种抽象审美,它完全不是按照我们现实生活中的状形像物,而是完全超过我们想像的一个东西。所以,我觉得老石头对艺术有这方面独特的贡献,我们不能拿现在形式美的要求去看这个东西。现在玩石头,更多的是一种趣味,片面追求状形象物,其实是一种趣味审美。
顾村言:那是很浅层次的。
俞莹:当然我们不是说否定这个东西,确实层次不一样。一个是古代文人在玩的,可能玩的比较沉重;一个是当代老百姓在玩,玩的比较轻松,两者之间的文化积淀、艺术修养是不一样的。
顾村言:感觉古人虽然很简朴,但可玩味的东西,有涵养的东西,特别多。
拨云轩的藏石不少来自于姜老的早期收藏。姜老你具体聊一聊吧,比如你从收藏第一块石头开始,怎么最后注重底座,可以介绍一下。
姜玉君(赏石收藏家):那得从天津说起。我是1991年在天津一家古玩店见到石头,他当时店里放了三块石头,一块最大的,我叫它“大行云”。我买了另一个,这是我买的第一件石头,接近圆形的,黑颜色,声音很清脆。以前在店里没有见过石头,到那也只是去买杂项,买砚台什么的。突然当天店里就放了这么几块石头,当时直觉这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艺术领域,其他比如古画、近代画;瓷器、铜器、玉器,包括国外的,我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这石头,又陌生又觉得亲切,当时就有所触动。普天下,竟然还有这么一种东西,就是突然有共鸣了。
顾村言:我觉得可能跟以前那些老师有关,那些画,心理都是有一个积淀。所以一下子就打动了。后来您立刻买了吗?
姜玉君:买了。那块石头带底座。
顾村言:那个石头是什么时代的?
姜玉君:清早期吧,那块石头我就是感觉好。他那个店里没有灯光,外边阳光下,黑的一层很厚的包浆,像黑漆一样,表面布满了核桃纹的红线。
这个石头很入画,但现在很多新的石头真的不能画,没办法画,画出来就不好看,恰恰这种老石头画出来很有味道。
顾村言:这也是蛮有意思的。看上这石头也是审美的积淀,积淀很久了。
姜玉君:是啊,1991、1992年基本没有见到新石头,但后来就看不上新石头了。那时候主要是收老家具的古玩商会有老石头,比如第一次见到的大石头,我叫它“大行云”,铁力木底座,当时要六万,那时候算天价。我当时经常出国嘛,有点外汇收入,但也买不起,我找两个朋友想一起合资买吧。但第二次我去的时候,石头没了,他说卖给台湾人了,非常遗憾啊。可是又隔了大概是十年吧,在北京一个大拍卖公司办公室,我看到一个条案下有块大石头,就是那块石头。
石建邦:就应该是你的。
姜玉君:估计因为太重,没运走。这真的是大缘分!这次我毫不犹豫的买下了。我一直相信在收藏的过程中,艺术品是有灵性的,它会来找你。
顾村言:刚才讲了你从第一次接触石头,爱上了,然后对石头的理念、认识,怎么会最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姜玉君:老石头,不同的藏家有不同的审美。有一个故事,说罗丹当时做那个巴尔扎克雕塑,他的学生说太好了。他问哪里好?学生说那双手太好了。罗丹拿起斧头就把那双手给砸了。这也可能是个故事,就说他这个艺术观点,和我的艺术观点一样。我收藏的石头,基本都是浑厚的,一个整体的东西。
顾村言:所以底座一定要有。
姜玉君:浑厚整体中有变化,但不要那种多余的枝节。
石建邦:所以我觉得这是鲁作赏石的一个结合,跟古人的结合。鲁作赏石都是这样的,以一种浑厚的造型取胜,没有大开大合的变化,黑的,包括像这个绿色的,我觉得这还是一种观念和思想。
姜玉君:还有最早中国的碑碣是圭形,上部都是半圆的,这石头就从那来的,那个东西虽然简单,但你看着特别丰富。山东人玩石头都是文人,他那个文化就追求这种东西,追求内敛而不追求外露。
俞莹:我稍微插两句话,我觉得似乎这跟北方的山和南方的山不同有关。像泰山,就是一个很完整的巨大岩石形象,比较雄壮,只可仰视,《诗经》说:“泰山岩岩,鲁邦所詹。”确实跟南方不一样,南方看上去都是连绵不断的,比较秀气,可以卧游。可能古代人,山东人赏石,他爱石头跟爱山可能有一定的关系,他选择石头,潜意识里喜欢这种儒家类型的东西。
石建邦:儒家修养讲究内敛。
顾村言:包括配座,也是简易、朴实,也是儒家的东西。
拨云轩藏石,清代王之翰款,山东红丝砚山
姜雷:我觉得一件老石头的价值,底座占一半的分量。座是判断这个石头年代的依据,比如这个座是清代的,这个石头可能是明代,那可以推断最低年限是清代的。
俞莹:如果把石头比作天,座就是人,石头和底座完美结合就是天人合一,就是这样一个概念。
顾村言:底座是一个不可缺少的元素。
姜雷:俞莹老师刚才总结四种古代赏石底座样式就特别恰当了,苏作就很清秀,鲁作就是简洁,有的甚至只有三面有工,背面不刻。背面为什么不刻呢?它基本上是靠墙而供,所以没必要加工。
俞莹:鲁作底座为什么朴素无华,可能跟早期园林石座的做法有关。过去,最早是园林置石底座,基本上也不雕饰,鲁作底座是否有模仿了?可能有点这个因素。
顾村言:像园林石一样。
俞莹:鲁作底座有的三面有工,不刻背面,可能也是在引导你看它最美的一面(正面),或者说,更加有供奉的意味在里面,这应该也是供石的本意。不像四面座是可以任意角度玩赏的,也有这种可能性,潜意识的。这种做法跟其他流派底座完全不一样,京作也好,苏作也好,都没有这种风格的,它一定要四面全部都雕刻的。
姜雷:越早期的座,它一定有一个传统。底座这个雕刻也有一个传承,从一开始盆式,往后来一步步发展,肯定也是个过程,包括早期座儿高,像元代的座子很高,可能以石头的比例来说,一开始会觉得有点不自然,但越看越觉得它高古。
石建邦:鲁作底座还有一个好处,从当代艺术的观念来看,它跟当代艺术还比较接近。很简单,像个台子,很有有当代性。古代人也有能工巧匠,他能雕成花里胡哨的东西,可能就是地域的文化特色吧。
顾村言:我觉得它骨子里有一种沉稳自信的感觉。
石建邦:人在大自然面前就是很渺小的,是这个意思。
顾村言:朴实之美。
拨云轩藏石
石建邦:是有自己的审美趣味,可能跟明式家具有关,明式家具也起线嘛。
顾村言:像清代的家具风格就很繁琐了,相比宋代的美学思想,文人的一种简易、平实之美。
中国文人还是忠于自己内心的,不是那种外表的,张扬的,但现在整个社会浮躁了,是一种推崇张扬的,而且肤浅的,本身肤浅才会张扬。所以这个鲁作赏石带来的审美是安静的,真正的文人情怀还是内敛的。
石建邦:鲁作赏石我觉得是耐看,有很多虽然你看很简单,但可以让你很沉静,不会说看一段时间就看透它了。
顾村言:就像看一本经典的书一样,有可能二十岁看、三十岁看、四十岁看都不一样的内容。
姜玉君:赏石,有八个字,瘦漏透皱、清奇古怪。清奇古怪和瘦漏透皱就不一样了,就高古了。山东的石头是——清、奇、古、怪。瘦漏透皱说的是后来江南的石头,很漂亮。完全不一样。
顾村言:清奇古怪有带着汉朝那种风格,像《史记》、《汉书》那种。而瘦皱透漏是江南的美学思想,我觉得老爷子这个总结是对的。结合你这个底座,底座其实也是汉人的,我们看汉代画像,我们读汉书,就是一个君子。“瘦皱透漏”可能到晚明张岱那一路发展到一个极致,从北宋开始,到晚明是一个集大成了。
姜玉君:其实山东的赏石也接受“瘦漏透皱”,但是一定还是要在“清奇古怪”里的瘦漏透皱。
顾村言:“清奇古怪”最有名的,大概就是苏州司徒庙的四棵汉柏,其实还是有这种内在的精神,承续那种汉风的博大与宽厚。
石建邦:还有一点我想说的,风景是你一定要到那个地方才知道的那个风景,因为这八个字说太多了。每一个摆地摊的人都会说这八个字,玩石头的一定要玩这个石头。但是你必须要见到,你爬完那个山才能说那个风景。因为我们见到这些真正“清奇古怪”的赏石,所以我们能够说清奇古怪。
顾村言:我觉得说得非常好。为什么说赏石不是单纯的石头,最后是一个人的人格精神,因为古人从汉代那个时候,君子之风,汉人尚简朴,就是中国人内在精神的一个映射。这种审美体系,其实在现在很多消解了,我觉得老爷子把我思路转回到那种高度了。
俞莹:实际上你看这个石头就是在看自己,表面上是块石头。
顾村言:说得好,其实石头是一面镜子。
姜玉君:它是一个人,它是你自己。为什么他喜欢那块,那块石头就是他自己。
顾村言:其实石头是自己,也是内心,是你自己的内心。
石建邦:所以你看石头,你欣赏这块石头,就是欣赏你自己。
顾村言:姜老说赏石就是赏自己,今天说两个点,“清奇古怪”和“瘦漏透皱”的对比,这几个点非常有意思。这个你要玩了几十年才就这样的感觉。
姜玉君:因为你只是说一说,没有用,跟佛教一样的。你最后看到你自己的那个东西必须得经历才行。你说的再多,每本书上都会有,所以这还得有一些实物,有一些感触。
姜雷:你看这些山东的赏石,和江南的完全不一样,各有千秋,你看苏州留园五峰仙馆的石头多漂亮。
石建邦:两种审美都好。南方人偏重于秀美,很漂亮。就像人一样,南方人长得很秀气,北方人长得不像南方人那么漂亮。
顾村言:我觉得还是有一种,从明清以后南方商业化发展超过北方,导致人的审美体系的思维,相对来说离本质稍微远一点,会有些休闲文化意味太重。
石建邦:你看明晚期竹雕什么的,奇巧的,太媚巧了。
顾村言:就像书法一样,帖学一脉,唐太宗提倡帖学,灵动,似乎内蕴属于南方的。但我们现在看汉代的碑刻书法,那种宽厚儒雅,就跟鲁作赏石一样的。
姜雷:刚才说的瘦皱透漏,实际上应该再加另外几个字概括,比如说秀。
俞莹:其实最早是讲秀雅瘦皱,漏是很晚的才有的。但这里边有一个问题,秀跟雅是偏形式美的,瘦皱透漏是反形式美的,所以这两者好像很难调和。所以后来把秀雅两字去掉,因为秀雅是评价艺术作品的一个标准,书画一直有这种讲法。秀其实本意是与众不同,跟奇有关系的。但后来它演变成一种阴柔之美,即秀美。它原来就是与众不同这个意思,但后来理解完全不一样了。所以秀雅这两个字,后来就不用到古典赏石了,因为它是讲形式美的,我们现在讲是反形式美,所以明清以后就不讲秀了。而且据我所知,米芾对于石头的鉴赏,就提到过秀与润两个字。润我们可以理解,是指石头的表面,皮壳啊什么的,都可以。秀其实本意也是与众不同,后来意味就完全不一样了。但你说一定要再找四个字来对应,也蛮难的。而且瘦皱透漏四字是押韵的,你再找一个押韵的四个字来,很难。
石建邦:就是很难突破了,没有办法突破了,已经说到极致了。而且它是个立体艺术,比如字画,是平面的,石头它是立体的。
姜雷:更深一步体会,石头表现的气质更接近宗教,它的气场是道家的一种东西。生生不息。它是有生命力,是往上走的,是形而上。它是更接近人和天、人和自然交流的一个通道,是一个宗教的东西。
顾村言:因为过去谈赏石,大家都说是隐逸文化嘛。但是,现在我觉得也不全是隐逸意味,它还有一种积极进取的东西。
拨云轩藏石
石建邦:我最喜欢这一块吧,它最像我。打比方说,就这个意思。都好。比如你最喜欢是哪一块,你就说不上来,那块各方面的感觉,那个气息,最像你本人,赏石就是赏自己。
姜玉君:就像瘿木做的那个笔筒,瘿木本身它是从一个病态开始,它是不如意的,是被人抛弃的,是人家不要的东西,是错的。但也并不是,比如做成笔筒,它从这里找到了它的用处。
顾村言:这是老庄,庄子表达过的观点。
姜玉君:石头和其它艺术品不同,你说画再好,你看上一段时间,会生厌倦,石头这个东西,不同的心情,你高兴的时候看它,你郁闷的时候看它,天晴的时候看它,天阴的时候看它,都不一样。它就是跟人性有关的,这为什么?它有生命。
顾村言:它最后是激发你的生命活力。气息很重要,气息非常重要——比如看那件古太湖石的“溪石”,不巧媚于人,但那种内在的婉转非常好,气息好。而且是跟宋代白瓷的气息很近。
拨云轩藏石“溪石”
石建邦:你看别的一些工艺品,漂亮也好,但没法跟它交流,看一眼就完了。你看那些石头,这个灯光这么打。
顾村言:它是满屋子可能有一种动感在,满屋生机。
石建邦:石头是有生命的,确实是这样。真的,每个人看石头,最打动你的点不一样。
顾村言:您可以聊一聊这种底座。
石建邦:我是第一次听到鲁作赏石。我觉得这个石头的审美,最重要的是发现价值,就说你有一天看这个东西能打动我,就像看自己,或者发现一个自己平时没发现的一个东西,这个我觉得很重要的。所以老爷子刚刚讲,喜欢石头就是喜欢自己,这个经典了。
我有一点小的想法。刚才俞莹兄讲古典赏石是反形式美,这个说法也对,但反形式美是要有一定的思想高度,一般人想反也反不了,高级文人才有这种资格。那么更重要的是发现新的美,或者把人家认为普通的不美的,丑陋的东西,他发现这种美。所以我觉得古代文人能够化腐朽为神奇,把一块普通的石头,摆在家里这么一放,稍微一修整就是一件艺术品。
拨云轩藏石
我觉得鲁作赏石,刚才讲跟汉人精神有关,更重要的可能是跟宗教有点关系。中国人对石头的尊敬,从上古时期就有。像山东的泰山,秦始皇、刘邦等历代皇帝都要去封禅的。
姜雷:还有泰山石敢当。
俞莹:他们把山作为一个通天的东西,我们叫敬天理地。摆放一块石头,内心里面实际上是在通天。
顾村言:不光是玩,是一种信仰。
石建邦:敬,是通天。
顾村言:不像江南赏石是用来玩的,鲁作赏石是一种敬供之物。
石建邦:对,敬畏。我觉得有这种通天的意味,对石头是一种崇拜和尊敬,它能够通天达人的。联想到这个底座,形式上不是最重要,不是太喧宾夺主,要朴实、简单。它必须要有一个供桌,供案的那种感觉,石头供于案桌,带有尊敬、崇拜的意味。
顾村言:所以鲁作赏石其实是一种供石的概念,不完全是赏石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