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上古时代(下册)

第二节庄子

中国通史 作者:白寿彝总主编;王桧林,郭大钧,鲁振祥卷主编


  第二节 庄子

  庄子和《庄子》书

  庄子名周,宋国蒙(今河南商丘县东北)人,活动年代约在公元前369年至286年,跟梁惠王、齐宣王同时①。做过蒙地方的漆园吏。庄子家境贫困,住在狭窄的小巷里,靠编草鞋度日,饿得面黄肌瘦,有时不得不向人家借米救急,穿着打补钉的粗布衣服、用麻绳绑着的破鞋子②。

  庄子的学问渊博,对当时的各学派都有些研究、进行过分析批判。楚威王听说他的才学很高,派使者带着厚礼,请他去做相国。庄子笑着对楚国的使者说:“千金,重利;卿相,尊位也③。可你就没有看见祭祀用的牛吗?喂养它好几年,然后给它披上有花纹的锦绣,牵到祭祀祖先的太庙去充当祭品。到了这个时候,它就想当个小猪,免受宰割,也办不到了。你赶快给我走开,不要污辱我。我宁愿象乌龟一样在泥塘自寻快乐,也不受一国君的约束,我一辈子不做官,让我永远自由快乐。”

  庄子的朋友惠施在梁国作相。一天,有人报告说:“庄周到梁国来了,要夺你的相位。”惠施听了非常害怕,派人在国中搜查了三天三夜。庄子却亲自来见他,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南方有鸟,其名为鹓■,子知之乎?夫鹓■,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于是鸱得腐鼠,鹓■过之,仰而视之曰:‘吓’。”“现在你也拿你的梁国来‘吓’我吗?”①在庄子看来,梁国的相位不过是只死老鼠,惠施却象猫头鹰一样死死地守住它,生怕被高洁的鹓■抢了去,这是多可笑又可怜哪。

  庄子的妻子死了,惠施去吊唁,却见庄子正蹲坐着,敲着瓦盆在唱歌。惠施说:“你的妻子跟你生活了一辈子,给你生儿育女。现在老而身死,不哭也够了,又鼓盆而歌这不太过分了吗?”庄子说:“不是这样。她刚死的时候,我怎能不哀伤呢。可是观察她起初本来是没有生命的;不仅没有生命而且还没有形体;不仅没有形体,而且还没有气息。在若有若无之间,变而成气,气变而成形,形变而成生命,现在又变而成死。这样生来死往的变化,就如同春夏秋冬四时的运行一样。人家静静安息在天地之间,而我还在啼啼哭哭,我认为这样是不通达生命的道理,所以才不哭。”②庄子将要死了,弟子们想要厚葬他。庄子制止他们说:“‘吾以天地为棺槨,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殉物’,难道我的葬品还不齐备吗?还有比这更好的吗?”弟子们说:“我怕乌鸦、老鹰啄食您呀!”庄子说“在地面上被乌鸦、老鹰吃,埋在地下给蝼蚁吃,夺了那个的食给这个吃,你们为什么这样偏心呢。”①以上的这些故事,不见得都是事实,而其中却体现了庄子的思想、性格和为人。

  《庄子》,《汉书·艺文志》记载有五十二篇,今存三十三篇。其中,《内篇》七篇、《外篇》十五篇、《杂篇》十一篇。传统的看法认为,内篇是庄子自作,或代表庄子的思想,外篇、杂篇多系门人或后学所作。

   主观唯心主义思想体系的核心——道

  在世界观方面,庄子和《老子》一样,也以“道”作为天地万物的本源,他发展了《老子》的消极部分,由客观唯心主义变为主观唯心主义。

  《庄子·大宗师》说:“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莫知其始,莫知其终。”

  《庄子·知北游》:“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甓’曰‘何其愈下邪?’曰:‘在屎溺’。”

  庄子所说的“道”,是宇宙的本源,“莫知其始,莫知其终”。无处不在,超越空间而又超越感觉,“无为无形”,看不见,摸不着。

  庄子所说的“道”和《老子》有不同的地方。《老子》所说的“道”是客体的,它主张世界的本质是虚无的“道”,由道产生万物,万物仍然是有秩序、规律的。从这点来说,《老子》的哲学倾向于客观唯心主义。庄子则认为一切客观存在不过是梦幻,“道”即“我”,“我”即“道”,世界成为“我”的主观产物。《庄子·齐物论》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而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物化”的意思是说物我界限消解,万物融化为一。这种“我”即“道”,就是庄子的主观唯心主义。

   从相对主义至虚无主义

  在庄子看来,只有道是绝对的,其他事物都是相对的。《庄子·秋水》借北海若回答河伯的话说:“以道观之,何贵何贱?”“万物一齐,孰短孰长?道无终始,物有生死,不恃其成,一虚一盈,不位乎其形。”“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以俗观之,贵贱不在己。以差观之,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则万物莫不小;知天地之为稊米也,知毫末之为丘山也,则差数睹矣。以功观之,因其所有而有之,则万物莫不有;因其所无而无之,则万物莫不无;知东西之相反而不可以相无,则功分定矣。以趣观之,因其所然而然之,则万物莫不然;因其所非而非之,则万物莫不非”。

  《齐物论》:“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夭”。“民湿寝则腰疾偏死,然乎哉?木处则惴慄恂惧,猨(猿)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糜鹿食荐,螂蛆甘带,鸱、鸦嗜鼠,四者,孰知正味?猿、猵徂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殽乱,吾恶能知其辩。”

  《齐物论》:“有儒墨之是非,以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莫若以明,是说儒墨的是非根本说不清楚。

  《秋水》说“知尧桀之自然而相非,则趣操睹矣。”了解尧和桀的自以为是而互相菲薄,就可看倾向的凭据和操守了。“昔者尧舜让而帝,之(之子)哙(燕王哙)让而绝;汤武争而王,白公争而灭。由此观之,争让之礼,尧桀之行,贵贱有时,未可以为常也。……帝王殊禅,三代殊继。差其时,逆其俗者,谓之篡夫;当其时,顺其俗者,谓之义之徒。”

  事物既然都是绝对的相对,他认为就无所谓是非,只好“不谴是非”①,而听其“两行”②。他抹杀了一切事物的界限,就变成了认识论上的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

   社会政治思想

  庄子反对社会进步,否定文化知识,痛恨仁义礼乐,主张愚昧。《庄子·胠箧》:“世俗之所谓智者,有不为大盗积者乎?所谓圣者,有不为大盗守者乎?何以知其然邪?……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所盗者岂独其国邪?并与其圣知之法而盗之。故田成子有乎盗贼之名,而身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专有齐国。则是不乃盗齐国,并与其圣知之法以守其盗贼之身乎?”“圣人生而大盗起”。“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搞乱六律,销毁竽、瑟,塞住瞽旷的耳朵,天下人才内敛其聪慧;消灭文饰,拆散五采,粘住离朱的眼睛,天下的人才内藏他的明敏。毁坏钩绳,抛弃规矩,折断工倕的手指,天下人才隐匿他的技巧。铲除曾参、史鱼的行为,封住杨朱、墨翟的口舌,排斥仁义,天下人的德性才能达到玄同齐一的境地。人人的明慧、聪敏、知巧、德性,都内含而不炫耀于世,天下就不会迷乱、邪僻了。

  《庄子·养生主》:“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危险)已!”从而他主张“保身全生”。

  《庄子·山木》记庄子与弟子对话,由山木“无所可用”而见存,鹅以不材而被烹说起。弟子问庄子将何所处。他笑说:“吾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力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神农、黄帝之法则也。”庄子抛开儒家称道的先王尧舜,托出神农、黄帝,降低尧舜而抬高神农、黄帝。

  庄子反对“人为”,理想的社会是所谓“至德之世”。《庄子·应帝王》:“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这是主张自然,反对人为的寓言。

  《庄子·马蹄》勾画了所谓“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得民性矣。及至圣人,蹩躠为仁,踶跂为义,而天下始疑(惑)矣。澶漫为乐,摘僻为礼,而天下始分矣。故纯朴不残,孰为牺尊!白玉不毁,孰为珪璋!道德不废,安取仁义!性情不离,安用礼乐!五色不乱,孰为文采!五声不乱,孰应六律!夫残朴以为器,工匠之罪也;毁道德以为仁义,圣人之过也。”庄子是说,原始人类那样朴素无知才是人的本性,而仁义礼乐则是对人性的破坏。战国时期阶级矛盾的尖锐复杂,社会生产力发展,贵族没落,“小人”抬头,庄子代表没落贵族的思想,幻想取消“人为”,取消阶级而返回到原始社会。

  庄子把《老子》的“道”发展为主观唯心主义,消减了《老子》的辩证观点。他以绝对的相对主义,抹杀了一切事物的界限,变成了相对主义和虚无主义。他的无是非、齐死生、忘物我,不分梦醒,反对进步,幻想回到远古的没落情绪,在中国历史上常常引起没落人士的共鸣。他的思想中也有一些辩证的意味,能够开拓人的思路。他在否定一切现实中,也否定了儒墨两家所称道的“先王”。这在客观上起着解除思想束缚的作用。

  荀子认为“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这一评论,抓住了庄子思想的要点。在自然和社会方面,他都肯定自然而否定社会;在社会史观上,他肯定人的自然本性,反对仁义礼乐等社会属性乃至要取消人类文明;在认识论中他从绝对精神的“道”,反对相对中有绝对真理;在人生观方面,提出符合自然本性的主活理想和道德标准,反对符合仁义的道德标准。

  

  ①《史记·老子韩非列传》。

  ②见《庄子》《列御寇》、《外物》、《山木》等篇。

  ③《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庄子·秋水》,《列御寇》各有一个跟此相似的故事。

  ①《庄子·秋水》。

  ②《至乐》。

  ①《庄子·列御寇》。

  ①《庄子·天下》:“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

  ②《庄子·齐物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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