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龙与松江兵变 到1647年5月初,在参加了杀身取义的夏允彝的葬礼之后,陈子龙作为一名复明分子的意志,似乎有所恢复。①起码,他感到自己在公众心目中的复明分子的形象已使得他别无选择,他所能做的只有保持对明朝事业忠心耿耿了。总而言之,他只能取“危时”之“拙计”,正如他当时写的一首诗所披露的:计拙存谋野,时危适遯荒。友人怜豫让,女子识韩康。周鼎无消息,秦灰正渺茫。冥鸿天路隘,何处共翱翔。50000454_0567_1②这是由一个正赶上改朝换代时期的人所写的诗。在这首心曲迂绕的诗中,最能表露真情之处是它提及了韩康。众所周知,韩康是东汉人,在长安卖药,因从不讨价还价而声名远扬。陪伴他外出采购与销售药材的女儿,在他又一次清高地拒绝与顾客讲价钱而损失了钱财的时候,对他愤愤然起来。他回答女儿说,他韩康即使想要讨价还价,也不能那么做,因为他的名誉约束着他。那么,像韩康一样,陈子龙依旧做一名复明分子,也是因为他别无出路了。因此,在关系到他的名誉之时,或者说由于惟恐辜负了这名誉,陈子龙一直 不得不尽其所能。由忠义所认定的自我完善的人生义务,驱使他最后一次到松江去加入吴圣兆阴谋集团。也许,陈子龙在两件重要事情上帮助了吴将军:他把缙绅阶层中的复明分子引入了阴谋集团,他们是第一次松江抵抗活动的幸存者;他还使得鲁王政权确信,可以信赖吴将军按计划起义。黄斌卿本人的疑惧大概也消除了,因为他后来同意支持张名振率一支舰队北伐,以策应吴圣兆领导的松江起义。两军于1647年5月20日会合,从水陆两路去进攻南京的清军。①随着起义计划的制订,起义消息在吴圣兆衙门的吏员僚属中已是人所共知了。5月12日,即两军预计会合的八天前,陈子龙到松江郊区,戏剧性地向他的门徒宣布直到那时他还认为是一个秘密的计划。他的学生着实吃了一惊,告诉老师说,城里人人都知道了这个秘密,他恳求陈子龙绝不要参与进去。②毫不奇怪,阴谋传到了南京的清朝当局耳中。在预定发动起义的两天前,洪承畴接到松江同知杨之易的一封密信。杨之易是著名的东林义士杨涟的儿子,他在信中写道,吴圣兆正计划兵变。③洪承畴意识到,要赶到松江去制止叛乱,为时已迟,不过他立即提醒土国宝注意迫在眉睫的 入侵,动员起长江沿岸的军队做好决战准备。为以防万一,洪承畴还下令迅速处死在南京被扣作人质的吴圣兆家人。①这时,吴圣兆已听说了杨之易的出卖。他认为城内其他一些官员可能也与南京方面有秘密交往,遂将他的2000士卒集合于城下,在他们宣誓加入南明舰队、推翻清王朝的口号声中,处死了杨之易及松江的知府与其他文官。②吴圣兆仍然自信他的事业会成功。就他所知,张名振的舰队已绕过江南海岸的突出部,甚至正准备在长江与他会合。他怎么会知道自然的力量已经注定了这场叛乱的失败呢!在松江官员被处死的两天前,南明舰队停下来抢劫崇明岛上游大约50公里处的鹿苑。那天夜里天气闷热异常。5月18日清晨,一场小台风扫过长江口,冲击了系泊的舰队。由于来不及起锚到外洋避风,张名振的几乎所有兵舰和黄斌卿的大约一半船只都沉没了。许多水手、士卒挣扎着游到鹿苑岸边,但是迎接他们的却是附近福山的部队,土国宝事先已将这场迫在眉睫的进攻通知了他们。清兵轻而易举地用刀剑弓弩杀死了散布在岸边的1000名南明士兵,此外又俘虏了500人,包括张名振的兄弟张名斌。张名振本人则与黄斌卿和张煌言一起,设法从海上逃走了。③这时,吴圣兆对这一惨败全然不知,遂遣副将张世勋率兵从松江北进,去迎接浙江的复明军到他的驻地来会合。张世勋等待着盟 友的到来,但一直不见踪影。时间一长,他慢慢意识到南方的舰队再也不会来了。在这一紧要关头,他为自己的命运着想,突然回师松江,迅速制服了吴圣兆的卫兵,逮捕巡抚,占领了衙门。然后张世勋以吴圣兆的名义,召集其他主要起义领袖到州府议事。最重要的对手是戴之俊,此人不容轻视,不过张世勋很快设计杀了他,于是太湖匪贼群龙无首,翻山退回到湖面上去了。张世勋接着向南京正式报告这次起义,将吴圣兆押送总督洪承畴处监禁。①虽然鹿苑溃散与松江兵变被扼杀是清政府的重大胜利,但朝廷并未因此欣然自信,反而充满了疑虑与猜测。仅在几个星期之前,即1647年4月,清廷恢复了其招抚政策,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帝国经济的心脏地带新的复明叛乱的爆发,现在看来那是一个软弱的姿态。所以,鲁王舰队沉没之后,土国宝以张名斌未作抵抗而投降为理由,要求予以赦免,就遭到了巴山的弹劾。巴山指出,恰恰是这种宽大怂恿了像吴圣兆这样的人率先作乱。这位兵部尚书接着颇不情愿地承认,把在鹿苑囚禁的人全部处死,也许确实太多了些,但他宁愿把他们作为战俘用于徭役,也不肯作为正规水兵编入清朝水军。他还提出,土国宝的行为应受吏部审查。皇帝批准了他的奏章。②洪承畴也受到了怀疑,因为清廷将他与缙绅阶层中的复明分子联系了起来。在起义平息后从事调查的官员们,全都过高地估计了那些人在阴谋集团中的作用。这在一定程度上是这些文人自己造成的,他们故意夸大自己的重要性。③江南缙绅沈廷扬,风暴来 临时正在泊于鹿苑的鲁王舰队的一艘船上。他发现了沿岸的清军,便说:风浪似此,天意竟何在也!吾应报国而死,然若此就死,无名也。①于是,沈廷扬为了扬名,大声向清军将领叫喊,自称是鲁王朝廷中的一名监察官。后来,他在苏州受审期间,又自称是他告诉黄斌卿许多江南文人还没有剃发、保持着对明朝事业的忠心,并说服他参加了舰队。沈廷扬不屑于被赦免,尽忠而死,赢得了烈士的名声,而且,这样做有助于让他的刽子手相信,怀有贰心的文人组织仍遍布江南。② ① 侯方域:《壮悔堂文集》第五卷,第9页;艾维四:《陈子龙》,第139—140页。 ② 陈子龙:《陈忠裕全集》第十四卷“避地示胜时”。豫让是成书于公元前2—3世纪《战国策》里一则著名故事中的英雄。这则故事已多次被译成西方语言。有一个译本见于沃尔夫冈·鲍尔、赫伯特·弗兰克编的《百宝箱》,第25—27页。豫让的故事集中体现了中国仆人替死去的主子复仇的决心。“周鼎”,这个特定的礼器秉承周天子先祖之灵,它象征着周王朝天赐的正统地位与统治权。在这里,它被用来表示明朝绝对的正统地位。 ① 陈子龙:《陈忠裕全集》“年谱”下,第10页。陈子龙最后两年的年谱是由他的一个学生完成的。他试图表明陈子龙并没有直接卷入起义,然而大量证据表明事实正好相反。艾维四:《陈子龙》,第139—140页。 ② 陈子龙:《陈忠裕全集》“年谱”下,第7页。 ③ 没有什么证据表明地方官员们——他们有许多是前明士大夫,现在则归顺清朝——愿意加入吴圣兆和松江士绅们的复明起义。例如,附近长洲县的“二十三义士”恳请刘曙(1643年进士及第)叛投鲁王。清长洲知县李实正好是刘曙的同年,也是在1643年进士及第的。然而,他一直忠于新朝,不愿与自己这个身为当地缙绅的同年为伍。刘曙被捕获处死。李实本人即时引退,也许是因为怕受到牵连。不过,1661年他在廷试中名列第二,再入仕途,康熙年间官至户部尚书。计六奇:《明季南略》,第275页;《大清一统志》第八十卷,第6页。关于李实生平,见黄之隽编:《江南通志》第一七二卷,第11页。 ① 《大清一统志》第一一四卷,第15页;陈子龙:《陈忠裕全集》“年谱”下,第9—10页;温睿临:《南疆绎史》,第247—248页;查继佐:《国寿录》,第122—123页;威拉德·J·彼得森:《顾炎武的一生》第一部,第70页。 ② 褚华:《沪城备考》第三卷,第3—4页;《南明史料》,第53页。吴圣兆实际上没有民众支持。郭松义:《江南地主阶级与清初中央集权的矛盾及其发展和变化》,第128页。 ③ 土国宝奏章,见《南明史料》,第58—59页。关于黄斌卿后来的进攻,见1648年2月8日张存仁奏章,同上书,第101—102页。 ① 褚华:《沪城备考》第三卷,第4页;陈子龙:《陈忠裕全集》“年谱”下,第10页。张世勋在其他记载中亦作詹世勋。 ② 1647年12月16日奏章,见《南明史料》,第85—87页。 ③ 诚然,当时在淮安也爆发了一场士绅领导的复明起义,它在清政府看来是一场规模更大的阴谋的组成部分。查继佐:《国寿录》,第100页;《南明史料》,第80—82页。 ① 温睿临:《南疆绎史》,第248—249页。 ② 同上书,第249—25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