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罢了!”李世民陡地打断了魏征的话头。他本想从皇
后的话题上,绕到“议论储君’’上面,不料魏征却借此攻击他身为
皇上,只记得葬在九螋山上的皇后,不记得葬在献陵中的太上
皇.将夫妻私情看得比忠君孝父还重。
巍征默然不语,他要让李世民明白——他魏征把礼法看得
比什么都重,任何时刻也不会忘记。
“来人啊!,,李世民边往阁外走去,边怒声喝道。
几个内侍太监奔过来,跪倒在李世民面前。
“拆了,把这个阁子给朕拆了!”李世民暴怒地吼叫道。
细雪纷飞,太极宫内殿中帘幕重重低垂,将外面的寒意消于
无形。
李世民斜倚在卧榻上,眉头紧皱,显得心事重重。
十数乐女坐在殿角,吹奏弹拨着箫笛琴瑟等乐器。
殿中铺着云霞般艳丽的波斯地毯。李世民的宠妃阴月儿立
在毯上,边舞边歌——
河中之水向东流,
洛阳女儿名莫愁。
莫愁十三能织绮,
十四采桑南陌头。
十五嫁为卢郎妇,
十六生子字阿侯。
卢家兰室桂为梁,
中有郁金苏合香。
头上金钗十二行,
足下丝履五文章。
珊瑚挂镜烂生光,
平头奴子擎履箱。
人生富贵何所望,
恨不早嫁东家王。
“混账,混账!”李世民跳起来大吼道。
阴月儿吓呆了,立在毯上,一动也不敢动。
“好一个‘人生富贵何所望’,你们不望富贵,又来到朕的宫中干什么?哼!好一个‘恨不早嫁东家王’,你们心有邪思么?”李世民没头没脑地大吼着,神情狰狞。
“臣妾不敢,臣妾不敢……”阴月儿慌忙跪倒在地,脸色惨白——
她所歌之曲,乃是梁武帝的乐府诗作《河中之水歌》,描叙了美丽的莫愁姑娘虽然嫁给了富贵人家,心中却怀念着旧时情人“东家王”,遗恨终生。
能歌善舞的阴月儿对这首《河中之水歌》十分喜欢,已在李世民面前唱过了许多次,每一次她都得到了李世民的称赞,根本没想到李世民会以此曲怪罪与她。
“滚,滚!都给朕滚了出去!”李世民怒喝。
阴月儿如逢大赦,急急忙忙和众乐女“滚”出了内殿。
“朕难道不是一国之君吗?”李世民仰天大呼道。
殿中没有一个人回答,连几个近侍太监,也惊骇地躲到了殿角里。
“自古‘君为臣纲,,一国之君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谁也不能阻拦!”李世民迹近疯狂地大呼道。
殿中仍然没有一个人回答,只是四壁嗡嗡响着回应之声。
“为什么朕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废掉太子?难道古人的‘礼法’,竟大过一国之君的权威吗?”李世民声嘶力竭地大呼着,径直向殿外走去。
他要立即大会朝臣,当廷宣布——废李承乾的太子之位。
有谁敢与朕作对,朕就砍了他的狗头!
李世民心中忿忿想着,眼看就要走出殿门,却陡地停下了脚步。
殿门旁立着一架巨大的屏风,在素底上写满了龙飞凤舞的草书。
数月前,洛阳暴雨成灾,淹死臣民数千人。李世民除下诏赐内府钱财救灾外,还命内外百官各上表章,劝谏君上过失。众大臣几乎人人都上了表章,魏征亦上了一道“十思疏”,李世民不觉又诵读了起来——
人君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岂取之易守之难乎?盖在殷忧,必竭诚以待下,既得志,则纵情以傲物。竭诚则胡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所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审慎。诚能见可欲,则
思知足以自戒;将有作,则思知止以安人;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惧满盈,则思江海下百川;乐盘游,则思三驱以为度;忧懈怠,则思慎始而敬终;虑壅蔽,则思虚心以纳下;惧谗邪,则思正身以黜恶;恩所知,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以怒而滥刑。总此十思,宏兹九得,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则文武并用,可垂拱而治矣。念着,念着,李世民心头的怒火似被浇上一瓢冰水,渐渐熄灭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