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庆没有说话。他仔细地看着照片上的苹果和桌子上的苹果。楚卫华此时也走了过来,端详着那两个苹果。韩文庆拿过楚卫华手中的水果刀,又拿起桌上那个苹果,在两手中翻来覆去地比划着。
洪钧坐在旁边,耐心地等待着,同时也在考虑着自己下面要说的话。
韩文庆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苹果。其实,他后来在摆弄苹果时思考的已不是洪钧的分析是否有理,而是他是否应该承认自己确有疏忽。然而,他毕竟是一个胸襟坦荡的人,他战胜了自尊心,抬起头来,诚恳地说:“洪博士,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观察很仔细,你的推理也很有说服力,这一点确实是我们在办案时的疏忽。不过,削苹果的行为在本案中毕竟只是一个次要环节。我们只是根据现场上的情况推断那个削苹果的人就是杀人凶手。虽然我个人也认为这个推断是正确的,但我们毕竟不能完全排除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在凶手进入现场之前还有另外一个人到过李红梅的房间并削了一半苹果。总之,仅仅根据你那个推理就推翻本案的判决,恐怕理由还不够充分,有人可能会问:既然郑建国不是杀人凶手,那他为啥不反驳、不争辩?他在法庭上的表现就像一个因一时冲动而犯了罪后甘愿受罚的人。说老实话,我们正是根据他在法庭上的表现和以前没有劣迹的事实才判了他死缓,否则按当时的形势,完全可以给他个立即执行。”
“韩院长,对这个问题我是这样考虑的”,洪钧态度很谦虚地说,“我在研究犯罪心理学的时候,也研究了受害人的心理活动规律。我们知道,受害人有直接受害人,还有间接受害人。我认为在本案中郑建国实际上处于一种间接受害人的位置。通过与郑建国的接触和从别人那里听到的情况,我觉得他对李红梅的爱非常深,几乎达到一种崇拜的程度。而且在他那内向型性格中有着强烈的自卑感和自责倾向。这些在一定条件下就会转化为自罚心理。”大概因为洪钧曾经当过几年教师,所以他在分析问题时常会不由自主地带有讲课的语调。
“人们常说,性爱是自私的,是排他的。但这是就一般的性爱而言。如果这种性爱已经发展到崇拜的程度,那么它有时就能超越自私与排他的界限,特别是当崇拜者认为自己的独占是不可能的,或者自己的独占会破坏其崇拜偶像的完美价值的时候。在本案中,郑建国可以接受李红梅不爱他这一事实。对他来说,只要李红梅生活在他的周围,只要李红梅生活得愉快和幸福,他也就觉得很愉快很幸福。但是他绝对不能接受他的崇拜偶像被人糟蹋、被人残害这样一个事实。所以当本案发生的时候,他的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他的内心深处承受着极度的痛苦。但是,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去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或者杀人放火,于是这痛苦就变成了自责乃至自罚。也许,他觉得自己被关进监狱也算是替李红梅分担了一部分痛苦吧!尽管这有点儿变态,但我相信这正是郑建国在接受审判时的心理状态!”
韩文庆看来被洪钧的话打动了,他说:“洪博士,你的分析很有道理。我想,你是不是尽快写一份申诉状,然后我提交院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是否按审判监督程序复查此案。我认为这个案子必须复查。虽然我应该回避本案的复查工作,但我仍很乐意为查清这个案子尽我的努力。作为一个审判员,或者叫法官,我审理过上千起案子。我们法官不是神仙,当然也会犯错误。我认为,对于一名法官来说,在审判时尽量减少错误当然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在察觉自己的工作可能有失误时不应拼命去掩饰它,而应尽力去纠正它。这才是一名法 官的良心!”
“韩院长,您的话很让我感动!说心里话,我原来还真担心您不支持复查此案呢!现在我对这个案子更有信心了。”洪钧停顿一下,又说:“韩院长,我还有一个问题。我知道现在有一种DNA检验方法,可以对血痕进行人身同一认定。我想您肯定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