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 告诉你未被糟蹋的庄子

是“认识自己”,还是“忘却自己”(1)

解“毒”于丹 作者:徐晋如、杨昊鸥主编


  ——论《庄子·人间世》之“心斋”

  文/姚曦

  于教授在《于丹〈庄子〉心得》之四——“认识你自己”的第三小节继续这样写道:

  “我们需要认真想一想,我们需要不断地追问:这一生我们曾经多少次错失过自己?我们真正找到了被开发的那个机会了吗?怎么样才能找到那个机会呢?”(《于丹〈庄子 〉心得》第35页)

  紧接下来的正文又引到了《庄子·人间世》中一个重要的概念:“心斋”,于教授写道:

  “庄子在《人间世》篇中教给我们一种认识自己的能力,总结成两个字,叫做‘心斋’,就是用心的斋戒去真正反恭内省,看看你自己。”(《于丹〈庄子〉心得》第35页 )

  用一贯晓畅的语言,简略地叙述了庄子假托的颜回与孔子之间的故事之后,于教授做出了结论:

  “他写的这段话是告诉我们每个人一种认识自己的方式。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眼睛都有向外发现和向内观看的两种能力。向外可以发现一个无比辽阔的世界,向内可以发现一个无比深邃的内心。……可惜,我们这一生一直用于外在的发现,而从来看不见自己的心到底有什么愿望。”(《于丹〈庄子〉心得》第36页)

  “心斋”真的是如于教授笔下“用心的斋戒去真正反恭内省”吗?让我们把庄子笔下的心斋原原本本还原到《庄子·人间世》的上下文中,看看庄子如何谈心斋。

  “回问:‘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对这两句,于教授在《于丹〈庄子〉心得》的第36页给出了读者很明白的解释。可是,庄子原文中明明接下来还有:

  “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这更为关键的几句就被于教授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这几句之所以关键,是因为庄子在此用他极为严密的逻辑推理着:何以听之以气?凭虚而待物;何以为虚?唯道集;何以心斋?虚者心斋。沿着这样一条推理的线索,庄子至此就清楚推论出了何为心斋,为何要听之以气。为什么不用耳听而用心,为什么不用心听而用气。难道像于教授所说的是为了用气息去“进行一切的感受”,最终“回归到心里,得到自我的确认”吗?难道心斋就是“用心的斋戒去真正反恭内省,看看你自己吗”?于教授所言与庄子原本欲言在这里再一次谬以千里了!何怪乎签售会上有人打出那面“庄子很着急”的人体旗帜!

  庄子的“心斋”哪里是为了反恭内省认识自己啊,虚者才为心斋,唯道集虚,庄子再一次将之归结为后人只可感却难以言明的“道”上。

  一论及庄子的“道”,又不得不提及庄子论道的本体和如何修道的另一篇文章:《大宗师》。在《大宗师》篇中,庄子称得道者为真人。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

  如何修为这与天合一的真人的境界呢?庄子在此篇中的倒数第二段又让老师孔子和学生颜回对换了一下位置,让颜回告诉老师孔子成为真人贤人的方法,即“坐忘”,孔子惊奇而神动地问:“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废弃肢体,废除听力和视力,脱离自己的形体,废除心智,混同于大道,这就是“坐忘”。

  《庄子·人间世》中说“虚者,心斋”,“唯道集虚”,《大宗师》进一步阐明如何修道成真人、如何混同于大道,即要“坐忘”。把庄子在这极为相关的两篇文章中论及的问题联系起来看,一切迎刃而解,“心斋”与“坐忘”的目的同为修“道”,那么,“心斋”分明就与“坐忘”有了某种内在的联系,虽然说前者修心后者修形,但本质讲的不都是同一种修道的状态吗?那么,在庄子看来,心斋要做到的虚空分明就是“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的虚空,是全然忘却自己的虚空,哪会如于教授所说的是“反恭内省”、“认识自己”呢?以“认识自己”的结论曲解了庄子“忘却自己”的本意,这何尝不是谬以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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