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板请聂大跃吃饭,问:为什么你行他们不行?
“他们”指的是厂里的那些大学生。
聂大跃说:“你这里需要的是技术工人,不是工程师。”
黄老板瞪着大眼,没理解。
聂大跃进一步解释:“如果动手,把配件安装在一起,焊接上,技术工人比工程师强。”
这一下黄老板似乎听懂了,但很快又糊涂了,眼珠子转了一圈,说:“不对呀,我这里有你们大陆的很多技术工人呀,他们怎么也不行?”
聂大跃笑。黄老板问他笑什么。
聂大跃说:“他们大多数都不是技术工人,是农民,是农民就不是技术工人,技术工人一定是在城市里的,在工厂里的。”
聂大跃的话要是放在今天或许有点绝对了,但是在八十年代的中国确实是这样的。技术工人首先是工人,如果连工人都不是,怎么能说是“技术工人”?而在当时,“工人”肯定是城市人,农村人不叫“工人”,叫“农民”。
黄老板琢磨了半天,问。“那么,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是城市的而是农村的呢?”
“看身份证。”聂大跃说。
“看身份证?”黄老板还是不理解,“身份证上面没有写着他原来是工人还是农民呀?”
聂大跃笑。
“你笑什么?”黄老板问。
“您看不出来,”聂大跃说,“但是我一看就知道。”
黄老板点点头,这下胜读十年书了。于是决定好钢用在刀刃上,立刻提拔聂大跃为主管,首先管人事。
在聂大跃当上主管之后,给胡娅沁写了一封信,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希望胡娅沁能跟他一起来深圳。
胡娅沁对聂大跃还是有感情的,事实上,任何通过自由恋爱结婚的结发夫妻都是有感情基础的。胡娅沁后来还真的来的深圳,是请假来的,只呆了一个月就回去了。胡娅沁与聂大跃不一样,胡娅沁是矿上的人,舍不得轻易放弃这个好职业,再说胡娅沁感觉黄荣发的这个电话机厂比稀土矿差远了,连稀土矿的一个小车间都比不上,夫妻俩把一辈子的希望都押给它也太不理性了。于是胡娅沁到底还是回去了。回去以后的胡娅沁决定不辜负父母的殷切希望,继续埋头读书,终于获得了函授大学的大专文凭,也算是没有虚度年华。
取得大专文凭的胡娅沁并没有抛弃丈夫,但是也没有要孩子,因此他们的夫妻关系还是存在的,只不过存在得不彻底,算是边缘状态吧,要不是一次偶然的机遇让聂大跃有了自己的事业,很可能他们早就离婚了。
聂大跃的机遇发生在1991年,深圳发行新股,凭身份证抽签,一个身份证只能购买一张申购表。聂大跃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但是一张表的中签机会太少了,于是他很动了一番脑筋,最后决定跟黄老板请假回去一次,理由是想老婆。
黄荣发是过来人,理解男人想老婆的滋味。于是劝聂大跃不要太死心眼,厂里面这么多打工妹,个个水灵,不如就近找一个做女朋友算了。黄荣发的意思大概是含蓄地说聂大跃的老婆胡娅沁不水灵,但是没有明说。聂大跃不说话,仍然说要回去,最后黄荣发只好答应他回岳洲探亲几日。
聂大跃因此就感到了资本家的人情味。在内地,无论是国营单位还是集体单位,“乱搞男女关系”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单位”的职能之一好像就是防止男女职工之间乱搞男女关系。因为国家的法律对“乱搞男女关系”好像还比较宽松,所以必须要单位这一环节来严防死守。那时候,如果像聂大跃这样在单位做一个主管,跟下面哪个女工有男女关系了,除非单位不知道,一旦知道,轻者行政处分,重则开除公职,要是赶上严打,送去劳改劳教也未必不可。所以,那时候的女孩子或者是女人甚至是自己的老婆,遇上这一类的事情,威胁男人最有效的手段就是“闹到他单位去”。只要一说“闹到单位去”,男人马上就就范。现在倒好,作为“单位一把手”的黄荣发,竟然鼓动聂大跃在打工妹当中找一个相好的,聂大跃只能从正面理解,理解成是资本家的“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