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雯说,你是一个幸运的人,不是吗?你受伤的时候有人陪,我受伤的时候只能一个人默默地忍受。我说并不是没有人陪你啊,只是你的朋友暂且不在你的身边而已。不过昕雯确实说对了,躺在医务室的日子,我几乎从没有寂寞过。除了祥善每天都陪着我之外,我所有的兄弟都来看望过我。
艾怜来看我的时候背着一个书包,从背后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胜利的姿势,不断摇晃着,咧着嘴巴一直笑。阿文,我来看你了,艾怜说这句话的时候像一个女生。本来他小的时候扁桃体被割掉了,再加上他故意的嗲声嗲气,所以要是只听声音的话,绝对会误以为像个女生,可是艾怜并不在乎别人说他像个女生。我也曾开过他的玩笑,艾怜啊,你还是不是男人啊,为什么总是学女人呢?艾怜满不在乎地说,我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嘛,再说了,做女人有什么不好呢?我下辈子就做女人,哈哈!艾怜尖利的笑声会吓死一只老鼠。
是的,艾怜一点也不在乎,艾怜不仅不在乎别人说他像女生,所有与他形象有关的东西他都不在乎。他可以整天穿着一条50年代的人才穿的大裤衩在过道里游荡,出去的时候戴着一副老掉牙的大墨镜,还自我感觉良好地问,酷吗?阿文,我酷吗?因为不在乎所以艾怜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好话坏话都被他说光了,我问他你的口才是不是这样练出来的。他说,不是啊,我哪有什么口才呢?要是正式的场合我连个屁都不敢放。
那么,艾怜在乎什么呢?他说,他只在乎能不能吃饱,能不能有电影看,能不能有侦探小说读,能不能一觉睡到大晌午。或许别人以为艾怜活在这个世上很可悲,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但艾怜自有他的一套理论:人活在世上只要自己舒服就够了,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追求呢?为什么要那么累呢?钱够花就行,我又不想成为什么百万富翁。我也不争名夺利,说我享乐主义也好,说我目光短浅也好,我就是我,我又不是别人。我为什么要活在别人的目光之中呢?所以在别人的眼里艾怜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也这么认为,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问他,艾怜,你真的每天都这样快乐吗?
艾怜突然不说话了,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脸上盛开的桃花一瞬间全部凋零。艾怜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反问我说,你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我从来没有见到艾怜如此认真过,还真有点不习惯。艾怜的眼睛依然是那么清澈纯洁,像秋天的湖泊,这也是当初我对艾怜产生好感的原因。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艾怜,我猜想艾怜不是这样的一个人,艾怜可能是内心深藏了很多恐慌的人,而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嬉皮笑脸其实是在掩饰他内心的恐慌。
艾怜接下来的坦白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他说,其实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都在想同一个问题,像我这样安于现状,贪图享乐的人会不会在某天被所有人抛弃?可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却从没有想过自己要去积极主动地改变什么。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可我却觉得每天的太阳都是旧的,我仍然要嘻嘻哈哈地度过每一天,阿文,你说,我该怎么办?我用他说过的话安慰他,你就是你啊,为什么要为别人而活呢?再说了,你每天不是带给我们很多欢笑吗?这就是你与众不同的价值啊!艾怜苦笑了一下,或许吧。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艾怜苦笑,艾怜以前都是仰天大笑或一脸坏笑。
我看见艾怜背着书包,就问他是不是刚从自习教室里出来。艾怜说,你傻啊,自习教室都关门了。我刚从西单图书大厦回来,看,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呢。说着就打开书包掏出一本书,我以为又是侦探小说全集,所以这次我也习惯性地说,谢了,你还是留着自己看吧,我头昏,看不了侦探小说。但是这次艾怜却得意地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哈哈,阿文,你错了,你看这是什么?这不是你一直说要买的余华的《活着》吗?我看到就买了下来,怎么样,叫我一声哥,我就送给你。哈哈,我不说话,只是笑,但我还是很感谢艾怜的心细与好意。艾怜把书递给我,哥也就不为难你了,不过拿我送的书还是有代价的,等你伤好了一定要请我去吃次全聚德!艾怜说完起身要走,我说,不多陪陪我吗?艾怜说你还要我陪啊,祥善不是一直陪着你吗?阿文你真好福气,认了这一好弟弟,说到这儿又转过身对祥善说,改天我也认你做弟弟吧。一句玩笑话却把祥善的脸弄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