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我还以为是never在跟我开玩笑,但看到他那沮丧的表情,再看看宿舍里的其他兄弟,一个个都保持沉默,连麻将也不打了,我终于信了。可是我仍然不相信的是,凌宇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就成了非典疑似病人了呢?为什么不是别人?为什么要是他?凌宇大学的日子一直不好过,为什么还要让他承受这一致命的打击?
我打凌宇的手机,是真的吗,凌宇?
是的。凌宇沉重地回答我,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怎么会这样呢?昨天不是好好的吗?
我也不相信这样,可是事实就是这样。我感觉我只是发了一点高烧,并没有什么其他的症状,可医生们偏说我是,我也没有办法,现在我的生命只能由他们做主。
那你在哪里?我过来看你!
兄弟,别傻了!别说你出不了学校,就算出得了学校也进不了我所在的隔离间。放心吧,我命大,死不了的。我还欠你钱呢,死了怎么还你啊?唉,我生来就是这个贱命,我认了。
凌宇挂了电话,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一直都没有把非典当回事,一直都以为非典离我们那么遥远,可突然间它就降临到了我们的兄弟凌宇身上,我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脆弱。
第二天我们宿舍的人都被强制隔离。我们被带到荒郊野外的一个隔离区,里面已经住了不少和我们一样不幸的人。隔离区很大,风景也不错,有很多很多的树,还可以看到很高很高的天空。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我觉得我这种坦然是与生俱来的,我只是不希望被带到一个没有阳光看不见天空的地方。
never起初不肯进隔离房,never说,假如他们当中有的真是非典,传染我们怎么办?
医生说,他们和你们一样也是今天刚到这里,都是学生,都只是和疑似病人生活了一段时间。你们是平等的,不存在谁传染谁。
我们就这样被严加看管起来。隔离区的入口有很多民警守卫着,我们的活动局限于狭小的一片天地。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个人的生命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但很多人的生命就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了。
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和平常没有两样,依然笑对每一天。只是never总是愁眉苦脸,总是担心凌宇是不是真的,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传染上了。由于过度忧虑,导致never食欲不振,夜不能寐,几天下来,never消瘦多了。never常常对我说,早知道如此,我就和艾怜一样回家了。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还是看开一点吧。never仍然整天唉声叹气,我不知道never为什么如此惧怕死亡,死亡是每个人必须经历的事情,我一直对死亡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幻想,我对海明威、三毛、海子等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既敬畏又迷惑。我不怕死亡,我怕疼痛和虚无,我怕生不如死,有一点我是非常肯定的,我绝对不能老死,绝对不能病死在床榻上。
我发短信给昕雯,我的一个兄弟被确诊为非典疑似病例,我和宿舍里的其他兄弟全被隔离了起来。
昕雯说,你相信吗?我的一个姐妹也被确诊为非典疑似病例,我和宿舍里的其他姐妹也被隔离了起来。
我说,我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那么,你现在感觉怎样?
我害怕,我害怕我就这样死去,你还记得吗?我不想这样死去,我希望我的生命结束在路上,结束在沙漠中,然后我的周围落满了你抛洒的玫瑰。所以,我希望你也不要这样死去。
我说,你觉得我们离死亡近吗?
昕雯说,很遥远。
我说,既然很遥远我们又担心什么呢?我们都是听话的孩子,我们没有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老天爷又何苦置我们于死地呢?
是的,老天爷是不会置我们于死地的。我们被隔离了一周之后,学校那边传来了激动人心的消息:凌宇没有患非典,凌宇是被误诊的!现在,凌宇已经回到了学校,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学校。
凌宇回来后不久学校就解禁了。解禁的那天,同学们像潮水一般涌出校门,那气势百年难得一遇。
可是凌宇却高兴不起来,凌宇回来的第一天就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句话也没说。第二天他一个人在阳台上抽闷烟,地上洒满了烟头,凌宇的眼神充满了绝望和忧伤。我站在凌宇身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默默地陪着他。这个曾经在我面前哭过的男人内心里承受了太多的压力与苦难。看着他一副颓废的样子,我无以相劝,心痛如绞。凌宇扔下一个烟头,准备抽另一支,我抓住他的手,别抽了,我们喝酒去吧。喝酒比抽烟好。
于是我们去喝酒,依旧去七餐厅。
凌宇喝了几杯酒,话就多了起来。
凌宇靠在椅子上,仰着头,说,你知道我被误诊为非典的这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吗?那些天我的眼泪时时刻刻在流淌,我并不是为我生命中的这次灾难而流泪,而是为我对不起我的父亲和母亲而流泪。当我母亲得知这个消息后在电话里就哭得死去活来。我欠他们的太多太多,他们含辛茹苦把我养这么大,而我竟然没尽一点孝道就要离他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