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曹芳被废后,关于立谁为帝的问题,司马师和太后之间发生了争执。司马师想立彭城王曹据,太后则坚决反对。反对的理由也很简单,曹据是曹操的儿子,和文帝曹丕是兄弟关系,论起辈分来还是明帝曹睿的叔父,叔父做皇帝,侄儿媳妇作太后,这成什么体统?况且如果曹据继位,就会乱了家法,明帝不就绝嗣了吗?因此,太后坚决反对立曹据为帝。
司马师无以反驳,又不好以强力相逼,毕竟这是曹家的家事,就是权臣也应进退有度。司马师只得向太后询问,谁更合适呢?
曹髦由此而登上历史的舞台。太后将明帝子侄一辈的宗室子弟筛选一遍,觉得东海定王曹霖的儿子高贵乡公曹髦最合适不过了。曹髦是文帝的长孙,明帝的侄儿。明帝无嗣,按礼法可以让小宗入继大宗,这样曹髦就可登基为帝,也可以为明帝延嗣续后。
小宗入继大宗是一项宗法制的内容。宗法制奉行嫡长子继承制,嫡长子这一支称为大宗,拥有无可非议的继承权,庶子一支成为小宗,没有继承权。这样问题就出现了,如果大宗绝嗣了怎么办?历史上这样的例子不在少数。礼法家就说了,可以让小宗过继给大宗,尊大宗的父母为父母,成为大宗的后嗣。自己养了多少年的儿子应要过继给别人,还要"抛父弃母",这种掠夺式的继承原则简直有些残酷。
曹髦就是以这种方式当上皇帝的。那么曹髦是个怎样的人呢?太后怎么会选中他?《三国志》中记载,曹髦"少好学,夙成。"又在评语中说,"高贵乡公才慧夙成,好问尚辞,盖亦文帝之风流也!"可见曹髦是个温文尔雅、颇有书生气质的年轻人。这样的形象不免给人孱弱无力、华而不实的感觉,但曹髦以不惜流血的抗争勇气,证明了自己决非文弱书生可比。大概他好学持重的形象吸引了太后,得以在众多的宗室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了魏国的新皇帝。
不过此时,皇帝却是厄运的代名词。曹髦甫登九五之尊,便有两个残酷的现实让他感到不妙。一是齐王曹芳被废,前车之鉴使曹髦担心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结局;二是司马家的势力太大了,而且根深蒂固,经过父子两代的经营,撼动其根基绝非易事。朝堂之上司马昭傲慢的神情、鄙夷的态度。让曹髦如芒在背。
再看曹髦背后的力量支持,可谓寥寥无几。纵使有几个忠于曹魏的,也是手无兵权,成不了气候。形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多层次的。主要是因为文帝、明帝两朝对司马氏的做大没能节制,可以依靠的宗室力量被深谋远虑的司马懿消灭殆尽。曹爽一介蠢夫,跟司马懿斗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他是唯一受到托孤的宗室,却因幼稚而过早谢幕。曹魏的近支夏侯氏也不免沉沦。夏侯霸降蜀,成了姜维寇魏的先行官。另一个有名头的人是夏侯玄,只可惜他喜欢谈玄言老,政治上无甚主张亦无甚建树,最终也成了司马家篡国路上的牺牲品。
曹氏和夏侯氏的衰落反衬出司马氏势力的不断壮大。如果说司马懿和司马师对皇帝尚有几分顾忌和尊重的话,到了司马昭这事情就全变了。司马昭俨然成了庙堂之主,他的眼里不再留有皇帝的身影,皇帝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百官也对司马昭极尽阿谀顺从之能事,奏事不再以皇帝为中心,而是惟司马昭马首是瞻。一幅可笑的场景出现了,魏国的朝堂上,作为主角的皇帝暗淡无光,惟有喏喏以证明自己似乎还是权威的代表,而作为配角的司马昭则熠熠生辉,以实际情况证明了自己才是魏国真正的主人。
面对这样的处境,曹髦和曹芳的反应是不同的。曹芳也有切肤之痛,但却痛在自身权柄的流失,因而缺乏正面反抗的勇气,只能在背后搞小动作,说一些怨天尤人的话,或者干脆破罐子破摔,沉湎酒色,以期麻醉心灵,淡化艰难的处境。这样做不但于事无补,反而授人以柄,给了司马昭废黜他的口实。曹髦却不是这样。曹髦之痛尤甚于切肤,他痛在家国的衰败,社稷的丧亡,比之曹芳要高尚的多。在曹髦的心里有崇高的使命感,要扭转颓势重新振兴,因此他敢于牺牲、不怕流血。自己的生命和家国的复兴比起来微不足道,为家国而死光荣,相反苟延残喘则视为耻辱。
曹髦登基的时候很年轻,刚刚十四岁。十四岁的年纪啊,在我们眼中不过是小学刚毕业,还沉浸在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里。但岁月不容许曹髦有同样的感受。他做了皇帝以后,人生的种种问题旋踵而至。面对家国、祖先、后代,乃至全天下的老百姓,他都要有所交待。这是一个简单的事情吗?当然可以不负责任的逃避,但曹髦却不是欲图逃避的人,他要用稚嫩的肩膀把家国的重任担起来,虽然有些自不量力,但我们依然佩服他的勇气,毕竟他还是个孩子啊!
这个时候司马师尚在。他以前没接触过曹髦,只是当太后提出要曹髦即皇帝位的时候,司马师才把目光聚焦在曹髦身上。经过司马师的调查摸底,发现曹髦不过是一个胎毛未退的孺子,没有可以夸耀的背景,不会有什么作为。但司马师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结论,就像身边的人询问曹髦到底何许人也。一次罢早朝,司马师和钟会一起往外走,司马师就问钟会,你看皇帝如何呀?钟会只说一句:"才同陈思,武类太祖!"看也不看司马师一眼,径直走了。司马师愣在当场,他反复咀嚼钟会所说的话,觉得钟会眼中的曹髦和自己所知的曹髦相去太远。钟会怎会这么高的评价曹髦?看来曹髦并不是容易摆弄的。
司马师望着钟会的背影,暗自发狠,谁阻挡他的篡逆大业都得死,"才同陈思,武类太祖"的曹髦也不例外。趁着曹髦翅膀还未长成、尚无有力量反抗时扳倒他,永绝后患,这就是司马师最真切的想法。
知耻而后勇
残酷的政治环境让曹髦过早的成熟了。他丢掉了孩子所特有的天真烂漫,代之以对家国天下的忧虑。他登基没多久,便遣使"分适四方,观风俗,劳士民,察冤枉失职者。"曹髦以小见大,他派遣使者观察风俗,一则体察天下民情,看看老百姓的人心向背,以便做到心中有数;二是联络地方势力中仍效忠于曹魏的将领,以待时机成熟时候,他在中央振臂一呼,四方群起响应,一举铲除司马氏。
不过事实告诉我们,曹髦的这个举动鲜有成效。首先是因为司马懿手握兵权十数年,其培植的势力无论地方还是中央早已根深蒂固,表现在大多数地方上的军事将领都是司马氏精心挑选推荐的,在这些地方将领眼中,曹魏早已名存实亡,天下迟早要归司马氏所有。其次,曹氏作为国主的号召力已被齐王曹芳消耗殆尽,再加上司马师兄弟有意的诋毁,在天下人眼中,曹氏不可信了,人们坚信曹氏将亡,社稷倾颓乃是大势所趋。故而曹髦派观察使下去地方也无济于事。
尽管如此,司马氏在地方上的布置并不是铁板一块。
他登基的第二年,镇东将军毋丘俭和扬州刺史文钦造反。他们声称庙堂之上有人蒙蔽圣听,提出要清君侧,实际上将矛头指向司马师。不知道起事前,毋丘俭和文钦有没有拿到曹髦讨伐司马师的密诏,那已经不重要了。有人站出来反对司马师,尽管有着造反的名声,曹髦还是十分乐见的。这样的"造反"越多越好,最好地方将领都站出来"造反",曹髦的心里有了一丝亮光。
但亮光很快就熄灭了。还是老话,司马氏的势力已经做大了,毋丘俭和文钦的造反活动无异于蚍蜉撼树,很快就被司马师镇压了。不过司马师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这个事件中,司马师着实很气愤,他自负地以为自己在地方势力中的洗牌是彻底而成功的,但没想到仍有人要反他。他没来得及反思其中的套头,便两腿一蹬,撒手去了。
司马师走了,司马昭还在。曹髦万般无奈,任命司马昭继承司马师大将军的职位,又让他"录尚书事",魏国的权柄又落到了司马昭的手中。司马昭比起司马师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在篡逆的道路上加快了脚步,这使得曹髦寝食难安,如履薄冰。
接替毋丘俭任镇东将军的是诸葛诞。据说诸葛诞赴职前,曾受到过曹髦的接见,具体的谈话内容作为高度绝密不得而知了,但从诸葛诞日后的举动来看,曹髦随年幼却颇有些头脑。
曹髦登记的第三年,诸葛诞又站出来造反。
诸葛诞何许人也?他是诸葛亮的近支兄弟,但各为其主,一个奔魏,一个奔蜀。诸葛诞因为在讨伐毋丘俭时立有战功,而被任命为镇东将军。
司马昭秉政后,开始加大力度排除异己。他手下有个叫贾充的人,是魏国的长史,这个人心狠手辣,而且见势忘义,看见司马昭得势了,便跑来捧臭脚,希望将来社稷有变,自己也能分一杯羹。自古不乏投机之人,三国时期天下大乱,投机者比比皆是,但做到如贾充这般成功的寥寥无几。曹髦就死于贾充之手,这是后话,但说明了贾充投机竟然冒了弑君的罪名。古代弑君乃十恶不赦的大罪,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贾充向司马昭提议应该派遣使者去慰问四方的将士。其实这是贾充在玩花活,其目的在于刺探地方军官是否效忠司马氏。贾充尤其怀疑诸葛诞,因为他作为长史曾目睹了诸葛诞被曹髦召进宫去,密谈了很长一段时间。贾充料定其中必有蹊跷,便对司马昭说:诸葛诞在扬州,颇有声名,众望所归。不宜外任,应该召回朝中,以免生变。事情宜急不宜缓,缓则祸事就近了。
司马昭听贾充这么一说,也觉得在不确定诸葛诞是否忠于自己的时候,将他留在外任领兵不是好事情,于是便派贾充去扬州劝诸葛诞回朝作"司空"。
贾充到了扬州,和诸葛诞西一句东一句地呼拉乱扯,当谈及朝中内外的形势时,贾充有意图地说到,洛阳的贤达人士,都愿意曹髦将皇位禅让给司马昭,这你是知道的,但不知你是什么态度。诸葛诞一听这话就急了,反驳道,这是做臣子应该说的话吗?你贾充世受魏禄,不思报答却谋划做对不起皇上的事,想要把魏国的社稷拱手让与司马昭这样的贼臣,你于心何忍呢?这种事如果发生,我诸葛诞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必将以死报国!贾充碰了钉子,烧鸡大窝脖,不过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贾充悻然离开扬州,嘴里念叨,诸葛诞必反。
贾充走后,诸葛诞觉得司马昭该下手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与其让司马昭把各种罪名强加在自己头上,不如自己先站出来清君侧,朱佞臣。这样就可以变被动为主动,号召痛恨司马昭专权的仁人志士一起起来。诸葛诞成破利害考虑好了,便发了一篇声讨司马昭的檄文,举兵造反。
曹髦听说诸葛诞起兵了,心中异常激动。看来天底下的人并没有全投到司马昭的阵营里,拥护曹氏的人终于敢向司马昭叫板了。曹髦此时此刻十分躁动,大脑不停地思考如何在洛阳也搞点事出来,策应一下诸葛诞。他的心里翻江倒海,但实无一策可供想来,只能期待诸葛诞早日打到洛阳,诛灭司马昭,自己好堂堂正正地做皇帝。
但事情往往是一厢情愿,曹髦和诸葛诞都低估了司马昭的智力和实力。
贾充将曹髦和诸葛诞密谈的事情跟司马昭说了。司马昭暗骂诸葛诞不识时务不辨潮流。贾充从扬州回来后又将扬州的情况陈述一遍,司马昭觉得诸葛诞日久必反。可没成想,诸葛诞起兵这么迅速。
司马昭并没有恼羞成怒,因为他手中有一张王牌。将此王牌一用,保管诸葛诞束手就擒。这张王牌就是曹髦。当曹髦仍寄希望于诸葛诞的军队能打到都城,诛杀司马昭的时候,司马昭却佩剑上殿来,要求太后和曹髦御驾亲征,以提高军队士气,平灭诸葛诞。
曹髦登时傻了。首先他的美梦再次破灭。他的机会本就不多,且一而再地遭到扼杀,这对于年幼的曹髦来说,打击是致命的。其次,他不得不与诸葛诞在沙场相见,昔日君臣密谈时的拳拳之意历历如昨,如今却要被人为的力量所操控,彼此相向,互为仇敌,教人如何不心痛。第三,曹髦对于司马昭的要求不敢驳回。如果驳回则证明心中有鬼,授人以柄,况且司马昭谋国之心日久,倘以此事大做文章,作出有伤社稷的事来,无法向先人后人交待。最后,打落牙齿和泪吞,再次忍字当头,满足了司马昭的要求。
结果不言自明。诸葛诞起兵失败沦为阶下之囚。曹髦饮恨吞声,感到自己已被逼上绝路。还有一点更值得注意,诸葛诞兵败被斩以后,再也没有人肯站出来跟司马昭叫板了,曹髦再找不到可以凭依的力量,使原本无助的处境更加无助了。诸葛诞起兵失败这件事对曹髦的打击太大了。尤其是他感觉到自己被司马昭挟持到前线是一种奇耻大辱。曹髦认为自己不应该再忍辱偷生下去,而是应该结束耻辱,找回做人的尊严。与其做一个含垢忍辱的皇帝,毋宁做一个用鲜血和生命进行抗争的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