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篇

曹髦,高贵的烈士(四)

最恨生在帝王家 作者:纳兰秋


  龙战于野,噩梦惊醒

  是夜曹髦做了一个梦。他由于白天哭得精疲力竭,到了晚上就昏昏沉沉噩梦频发。梦中,他到了一座破庙中,庙中蛛网结栋,到处蒙尘。他望见有一只白毛老鼠,眼睛血红,张牙舞爪,正在啮咬一个灵牌。那种牙齿和木头的摩擦声让曹髦脊背发凉。转瞬之间,灵牌被啮去大半,且那只白毛老鼠狂笑不止,使曹髦感到阴森可怖。他正不知所措,忽有声音从太庙深处传来,凄惨哀绝:曹髦,见恶鼠啮我灵牌,你于心何忍?太庙将颓,贼臣当路,你不思奋起,反而懦弱哭泣,有何面目面对先祖?社稷倾覆,你想忍辱偷生岂可得乎?曹髦快快醒来!块块醒来……曹髦听到这话,心如刀绞,他定睛仔细观看那灵牌,上面刻着"魏太祖武皇帝曹讳操之灵位",曹髦一见白鼠所啮乃是祖宗灵牌,顿时悲从中来,哭天抢地。

  曹髦从噩梦中惊醒,身上衣衫尽湿,一看周围黑暗如洞,自己仿佛正在沉沦下坠,直到粉身碎骨。曹髦惊吓之余有了一种时不我待的感觉。曹髦相信梦中发生的事情是真的,是祖宗通过梦境鞭策他鼓起勇气,承担保存社稷的重任。

  曹髦觉得无须再等,生死存亡就在当前。

  曹髦召来觉得还可信任的侍中王沈、尚书王经和散骑常侍王业一起商量匡扶魏室、铲除司马昭的计策。王沈、王业来得早,但面色有些惊慌,气息起伏不定,仿佛大祸临头。他们大概已经知道了曹髦召他们来的意图,因而感到恐惧。王经姗姗来迟,但面色持重,气定神闲,似乎早就知道此时将至。

  曹髦将三人召进密室,指天地起誓说,有走漏消息者有如此案,说着拔出宝剑奋力向桌案斫去,桌案顿时被劈为两半。曹髦接着说,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决不能够忍受被他废掉的耻辱,现在的形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当与三位爱卿一起讨伐司马昭,希望三位也和我一样下定以死报国的决心。

  王沈和王业互相交换一下眼色,一言不发。但两个人都以为曹髦疯了,讨伐司马昭绝不是明智之举,无异于以卵击石。当今大势,曹魏危在旦夕,顷刻间有被司马氏取代的可能,有识之士无不弃魏奔晋(司马昭已被晋封为晋公),当初曹丕篡汉的故事又将重演,只是换了角色。

  王径却说,昔日鲁昭公不满季氏当国,起兵讨伐,结果兵败被杀,社稷崩颓,成为天下笑柄,今日司马昭大权独揽为日已久,他收买人心,四方之士都肯为他奋死效劳,根本不在乎逆顺之理。再说我们的力量又能有何作为呢?宿卫空阙,兵甲寡弱,陛下没有军队,怎么讨伐司马昭?这样做好比是一个人想治病却病得更深了。陛下三思。

  曹髦一听,疾声道,我意已决,就是死了,有何惧哉?何况有祖宗神灵保佑,还不一定死呢。

  王径是个忠直君子,对当前的形势看得十分清楚,他劝曹髦的话发自肺腑,一字一句都是大实话。但曹髦自己却说,现在是忍无可忍了,所以王径便不再相劝。但他已下定决心要同这个有血气处境悲惨的皇帝同进同退,同生共死。王沈王业却另有算盘,他们不打算守着这个没有前途的皇帝,就像是持着一笔没有升值希望的股票一样。

  三人从密室出来后,王沈王业就对王径说,曹髦坐不住了,要做蠢事,咱们要告诉文王司马昭早做准备。王径冷笑着说道,人各有志,我不会跟你们去告密的。王沈见王径不识时务,便不再相劝,只是不明白王径怎么会跟一个傀儡皇帝共誓生死呢?

  王径见王沈去后,便再入密室,将方才的谈话告诉曹髦。曹髦愤恨地说,王沈王业世为魏臣,竟做出如此背信弃义的事来,真是猪狗不如。曹髦看来,事不宜迟,现在的情况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等司马昭接到王沈王业告密后有所准备,事情就难成了。于是他和王径各擎宝剑,率领仅有的百十位僮仆,杀出宫门。

  偏偏遇上贾充。我们不止一次地提及贾充是个阴谋者,他欲杀曹髦不是一天两天了。贾充提剑和曹髦战于南阙下,曹髦全身奋力,面上青筋迸出,剑光飞舞,上了年纪的贾充真有些吃劲。曹髦此时想起叔祖曹植的一句话,"捐身赴国难,视死忽如归"。此刻正当如此,曹髦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鲜血溅满全身,宝剑寒气四射。

  贾充见曹髦奋不顾死,有万夫不当之勇,便大呼手下成济: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司马家事若败,汝等岂复有种乎?何不出击?本来成济不敢持刃与皇帝争锋,经贾充怂恿,便无所顾忌,挺身而上。曹髦疏于防范,被成济刺中,倒地而亡。当时天上重云密布,忽而暴雨雷鸣,天地含悲。

  《三国志》载,司马昭知道后"大惊,自投于地曰:天下其谓我何!"其欲盖弥彰的险恶用心可见一斑。他要不是终日里想着轼君篡位,贾充哪有那样的胆量?贾充是阴谋家,投机分子,司马昭则给了贾充机会,让他得逞。

  其一,齐王被废,让曹髦看清了司马师、司马昭兄弟的真实面孔。司马氏迟早要灭亡曹魏,曹髦不过是一个过渡的傀儡,弃之用之,只在司马昭一念之间。所以曹髦登基后时刻都想摆脱这种境遇,想拯救家国社稷,这是悲剧发生的根源。倘若不以家国为念,像齐王曹芳那样被废为藩王,死还是可以避免的。

  其二,曹髦反抗司马昭时已然没有可以依赖的力量了。夏侯氏和曹氏家室没有一个握有兵权的,或是有,则因为目光短浅胸无大志而遭到司马的算计。所以就最后曹髦只能带百十个僮仆出战,和司马昭的煌煌大军相比,飞蛾扑火而已。

  其三,司马氏做大已成既定事实。这个责任完全不在曹髦身上,而在曹操、曹丕和曹睿身上。他们都没有认识到司马氏的野心,从一开始就缺乏节制,以至于司马氏独揽兵权、藐视皇权。再加上司马昭手段高明,善于威逼利诱,使得庙堂上下、朝野内外全是他的势力范围,曹髦单打独斗,无力回天。

  但曹髦可贵就在于知难而上,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不甘耻辱,不惧生死。因此我们称其为"高贵的烈士",称他的死为"就义",他是值得尊重的,尤其是相比于他的继任者陈留王曹奂。

  曹奂根本谈不上对国对家的感情,麻木到了无疑拯救的程度。在他的手上惊奇的上演了一幕他的祖先擅长的故事,把魏国的皇帝宝座禅让给了司马昭的儿子司马炎,就像当初汉献帝把帝位禅让给曹丕一样。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曹操和曹丕若在泉下有知,不只当作何感想。

  不过还好,他们总算还有一个争气的子孙。曹髦用自己的生命证明了曹操的后代不都是瑟瑟缩缩的胆小鼠辈。曹髦的死,虽死犹荣。较之于其继任者曹奂的生,不知道要高尚多少。这里要竖起大拇哥来赞美曹髦的牺牲。人生有没有价值,不在于寿命的长短,而在于值不值得如往常一样活下去。如果值得便要忍辱负重,再大的艰难也要挺住;如果不值得,便要砸碎它,另寻生路,或者以死证明在这样活下去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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