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目前为止,这一过程中最大的支出还是在于把货物从陆上运输工具转移到离港的轮船上,以及到达目的港时再把货物搬回到卡车或火车上。正如一位专家解释说:“对于一次船运而言,4 000英里的海上运输所需的费用,可能只占把货物运抵出发港以及从到达港运走货物这两段10英里的陆上运输所需费用的50%。”这些成本最先受到了集装箱的影响,因为货物的整箱处理取代逐件处理之后,装卸费用、保险费用、码头租金等都减少了。集装箱很快就被陆上运输所采用,装载时间的减少和转运成本的降低使得陆上运输的费用大幅下降。在轮船公司建造了专为处理集装箱而设计的轮船之后,海运费用也直线下降。而当集装箱运输变成了联合运输时,集装箱在轮船、卡车和火车之间的无缝转移就能够让商品在一个不间断的运输流中,从亚洲的工厂直接流进北美或欧洲零售商的库房;这就使得商品运输的总体成本变得微乎其微,甚至不如一家企业加在成本分析中的脚注重要。
不过,几乎从一开始集装箱的运输效率就没有掩盖它的经济影响。集装箱不仅降低了运输费用,而且还节省了时间。更快的处理速度和更少的存储时间意味着产品能够更迅速地从制造商转移到客户那里,意味着制造商不用再为铁路岔道上的车皮里或者码头上的仓库里等待运走的库存掏大笔的存放费用了。结合了计算机管理的集装箱,使得丰田和本田等企业发展“及时生产”的想法变得切实可行了。在这种生产模式中,一家供应商只在其客户需要的时候才生产指定的产品,并使用集装箱把这些产品在指定的时间送达。这种在集装箱出现之前难以想象的精确性,已经大量地降低了制造商的库存,也相应地带来了巨大的成本节约。零售商也已经吸取了这些经验,开始利用精细的物流管理来实现数十亿美元的成本节约。
这些在运输成本、库存成本以及上市时间方面的节约促进了更长的供应链,使得采购方可以放心地向半个地球之外的供应方下订单,几乎不用担心自己所需要的垫圈零件无法及时到达或者所订购的洋娃娃不能在圣诞节前摆上货架。这些供应链变得越可靠,零售商、批发商和制造商就会越积极地追求更低的生产成本—当然,在雇主找到了遥远的劳动力来源时,本地被雇用的工人们多半会愈发地感到如坐针毡。
有些学者认为,运输成本的降低最多也就是边际改进,其对贸易流的影响微不足道。本书将驳斥这种观点。集装箱在1966年进入国际运输,在这之后的10年里,制成品国际贸易量的增长速度是全球制造产量增速的2倍,是全球经济产出增速的2.5倍。一定有什么东西加速了贸易的增长,尽管通常可以刺激贸易的经济扩张在当时非常微弱;也一定有什么东西推动了制成品国际贸易的巨大增长,尽管石油危机让当时的世界经济变得非常疲软。尽管把世界经济所发生的巨大变化归结于单一的原因会显得鲁莽,但是,我们也不应该立刻就排除运输成本的直线下降在促进全球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这种可能性。
本书的主题由几个主要的研究分支汇合而成。其中的一个分支是研究运输技术的变革所产生的影响;无论对历史学家还是经济学家来说,这都是一个古老的主题。发明于18世纪70年代并在1807年开始普遍使用的汽轮,巩固了纽约作为一个港口的突出地位,而作为一项规模空前的工程,伊利运河产生了甚至更为巨大的影响。在19世纪,由于科技的变革以及航海技术的改进,海运费用的大幅下降推动了世界贸易的巨大增长,也促使欧洲更加急切地想要建立新的殖民地。铁路的发展与美国的经济增长之间的联系一直都是非常有争议的,但没有太大争议的是,较低的铁路运输费用提高了农业的生产力,加强了美国南北战争前北部各地区的联系,并最终让芝加哥成为了一个向西部延伸了上千英里的地区中心。在19世纪80年代,冷冻火车车厢这项运输工具的创新,使得肉类加工企业可以在全美范围内运输屠宰后的牲畜,从而让普通的家庭也能吃得起肉了。卡车和客车的出现改造了20世纪20年代开始的城市发展,而更晚些时候出现的商业航空拉近了原先孤立的社区与主要城市之间的距离,从而描绘出了新的经济地图。本书将证明,集装箱运输对促进贸易和经济发展产生了同样巨大的作用—而且就像汽轮、铁路和飞机的情况一样,政府的干预对集装箱的发展也是既有促进又有阻碍。
第二个迅速兴起的主要研究分支的核心是创新的重要性。对那些期望理解经济为什么会增长和繁荣的人来说,资本、劳动力和土地等基本的生产要素已经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了。如今人们要问的关键问题已不再是一个经济体能够积聚多少资本和劳动力,而是创新怎样才能帮助我们更加高效地利用那些资源,以创造出更多的商品和服务。这个研究分支会清楚地证明,新技术本身的经济效益微乎其微。正如经济学家内森·罗森伯格评论说:“在早期阶段,创新往往非常不适应很多更加专门的用途,尽管它们最终在这些领域得到了推行。”对新方法的抵制可能阻碍它们的采用。在未来变得更加确定之前,潜在的使用者可能会避免全心投入;正如早先Betamax录像机的购买者们能够证明的那样,把赌注押在一项前途未卜的技术上是有风险的。即使一项新技术已经得到了验证,其推广往往也必须要等到先前的投资收回之后;尽管托马斯·爱迪生在1879年就发明了白炽灯泡,但是直到20年后,美国也才只有3%的家庭使用了电力照明。经济效益并非产生自创新本身,而是产生自最终设法把创新推向实用的企业家—更严格地说,就像经济学家埃里克·布林约尔松和洛林·希特所指出的,是产生自企业为了利用新技术而对自身实施的组织变革。
本书认为,就像从19世纪70年代电被驯服,到电力被普遍应用,其间相隔了数十年一样,人们对集装箱运输的接受也用去了很长时间。码头上货物处理成本的巨大节约,并没有立刻转化为总运输成本的巨大节约。运输企业普遍缺乏适当的设备,无法充分利用集装箱的优势,而它们的客户也是围绕着各种不同的成本假定来设计它们的操作。只有随着时间的推移,当集装箱运输发展成了一个全新的海陆货运系统之后,它才开始对贸易模式以及企业选址产生影响。在企业学会利用集装箱所创造的这些机会之前,集装箱并没有改变世界。一旦世界开始改变,它就改变得非常迅速:采用集装箱的组织越多,成本下降得就越大,集装箱运输也就变得越便宜、越普遍。
本书的第三个研究分支是运输成本与经济地理之间的联系,也就是“谁在什么地方制造什么东西”的问题。这种联系可能看似不言而喻,其实不然。当大卫·李嘉图在1817年证明葡萄牙和英格兰都能通过专门生产各自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而获益时,他假定了只有生产成本才需要考虑;他的分析没有计算把葡萄牙的酒运到英格兰以及把英格兰的布运到葡萄牙所需的成本。在那之后,李嘉图视运输成本为零的假定就一直被经济学家们的模型所采纳,尽管有充分的现实证据表明运输成本关系重大。
只是从20世纪90年代早期开始,经济学家们才认真地研究了运输成本的地理影响。这个新的研究分支正式地说明了常识给我们的暗示是什么。当运输成本很高时,制造商主要关心的是把厂址选在离客户近的地方,即使这意味着狭小的厂房或较高的运营成本。当运输成本相对于其他的成本下降时,制造商可以重新选址(首先考虑国内),以降低显得更加突出的其他成本。从逻辑上来说,不考虑国界的经济活动的扩散,也就是全球化,将是这个过程的终点。当运输成本下降到极低的水平时,制造商会从高工资的国家迁移到低工资的国家,而这最终会促使各国的工资水平趋于一致。这些地理分布上的转变可能会迅速而突然地发生,致使一些长期的工业基础设施得不到充分的利用或者被废弃。
那么,运输成本的下降真的已经引起了如此重大的经济转变了吗?有些学者怀疑,自20世纪中期以来,海运成本并没有下降太多。还有些学者指出了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那就是各个国家同邻国的贸易都远远多于同遥远他国的贸易;他们据此认为,运输成本仍旧影响很大。当前国际上的研究在处理这些问题时都采取非定量的方法。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一直到20世纪70年代的运输成本数据严重不足,因此它们根本不能提供结论性的证据,但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全速奔向集装箱化的运输业可以非常充分地证明,这种新的运输技术显著地降低了成本。本书也不想利用经济模型来证明集装箱的影响。世界经济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期间我们看到了汇率制度的崩溃、一再发生的石油危机、殖民主义的终结、喷气式飞机旅行的诞生、计算机的普及、几十万英里高速公路的通车以及很多其他的发展;考虑到这些,任何一个模型都不大有可能把集装箱运输的影响同很多其他因素的影响区分开来。尽管如此,过去半个世纪里,贸易模式以及经济活动场所的显著转变还是暗示我们,集装箱运输与经济地理的变化之间存在着非常紧密的联系。
不可思议的是,集装箱竟然一直游离在这三个非常活跃的研究领域之外。它没有引擎,没有轮子,也没有帆,不能吸引那些着迷于轮船、火车、飞机或者水手和飞行员的研究者。它没有光环,无法吸引那些研究科技创新的人们的视线。而且自20世纪中期以来,有那么多的因素结合在一起才改变了经济的布局,所以集装箱很容易被忽视。从集装箱诞生至今,已经有半个世纪过去了,我们却还没有看到一部集装箱简史。
在讲述集装箱运输不同寻常的故事的同时,本书也试图填补这段历史空白。本书不是把集装箱运输当做一条运输新闻,而是把它当做一项对全球的劳动者和消费者有着深刻影响和重大意义的进步。要是没有它,我们的世界会大不相同。
3. 正如杰斐逊·考伊(Jefferson Cowie)在一项权威的研究中所揭示的,资本为追求更低的生产成本而发生转移不是什么新现象;请参见:Capital Moves: RCA誷 Seventy-Year Quest for Cheap Labor (New York, 1999)。本书想要论述的不是集装箱运输引发了工业生产的地理转移,而是集装箱运输大大地增加了可以在远离消费地之处经济地制造的商品种类,增大了那些商品的运输可以跨越的距离,改善了运输的准时性,增强了制造商利用来源广泛的原材料和零部件生产制成品的能力。
5. 美国海岸巡逻队的前指挥官斯蒂芬·弗林(Stephen E. Flynn)在2004年估计,要彻底地检查一只装得满满的40英尺集装箱,需要5名执法人员花上3个小时,所以平均来说,单纯靠人力检查经洛杉矶和长滩进口的所有集装箱将需要270 000个工时。这就是说,仅这两个港口就需要将近35 000名海关检查员。请参见:America the Vulnerable: How the U.S. Has Failed to Secure the Homeland and Protect Its People from Terror (New York, 2004), chap. 5,弗林在其中对改善集装箱航运安全的方法做了详尽的讨论。
6. 有几个因素使得货运成本数据尤其不可靠。第一,货物的组合对平均成本的影响非常大;现在已经解散了的州际商务委员会习惯于报告铁路货运每吨每英里的平均成本,但这个平均成本的逐年变化主要取决于市场对运价很低的煤炭的需求,而不是取决于对制造产品的需求。第二,大多数的历史成本数据涉及的是两个港口之间的海上航行,而不是一次货运全程的总成本。第三,对于货运成本随时间的变化,正确的测量方法必须体现服务质量的变化,比如更快的海上运输以及减少了的货物偷盗,但是现在看来,没有哪个货运成本指数做到了这一点。第四,有大量的货物运输要么是发生在大企业内部,要么就是以发货人与运输业者私下协商确定的运价进行的,所以计算整个经济体范围内的成本所需的信息往往是不公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