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背井离乡

水抹残红:乱世男女的生死场 作者:张志夫


  吴迅祥做了新任县长冯子固的文书。

  冯子固先是新沛官钱局的会计,后任南京天成旅馆的经理。

  民国二十六年,卢沟桥事变后,沛县各区的义勇壮丁队改编为游击队,建了七个大队。冯子固看到当时沛县的局势是:有钱的财主怕死,不敢担任地方官,有名望的绅士又不愿出头担此风险。依据时局发展,为便于开展敌后工作,各县县长必须换成地方人,时任县长正好是外籍人。冯子固认为时机已到,先以私人名义在官钱局后院,宴请各区区长,唱出团结抗日的高调。为进一步笼络他们,又在第一区公所里与七个区长焚香叩头,义结金兰,立誓永远团结抗日,共赴国难,还留影以作纪念。在此基础上,于原县长去职后,即在上层周旋,就任了沛县县长。

  冯子固在任新沛官钱局的会计时就与吴老爷子有些交往,没事时常到吴公馆里转转,到饭时也不客气,吃喝都很随便,因此吴家的人对冯子固都熟识。冯子固任天成旅馆的经理后,吴家人去南京或路过南京都去天成旅馆住宿、逗留。冯吴两家交情不错。

  吴迅祥听说冯子固当了县长,顿时凫趋雀跃,晦气一扫而光,就把冯吴两家的交情一五一十地说与了小芳,小芳自是欢喜。

  吴迅祥梳洗打扮完毕,就要到冯子固那要份事做。小芳问是不是事先征求一下老爷子的意见或由老爷子出面比较好一些,吴迅祥说:“我出面就足够了,哪须动老爷子的大驾。”吴迅祥在县长办公室见到了冯子固,就道:“冯叔,听说您当上县长了,特来向您表示祝贺的。”冯子固约五十岁,中等个,稍有谢顶,大嘴。

  冯子固却道:“国难当头,沛县已成为抗日战争的前哨,这县长的位子也不是好坐的。刚上任几天,事情比较多,千头万绪的,原说到你家转转的,还没抽出时间来呢。”两人寒暄一小会儿后,吴迅祥就说明了来意。冯子固听了很高兴,用右手往后捋了捋渐稀的头发,大嘴一张道:“好呀,我正在对县政府进行改组,正缺能替我出力的自己人呢。拣你能干的,说上几个让我考虑考虑。”吴迅祥道:“我那点本事您是清楚的,能干点什么,我也说不清,您看着给安排一个位置就是了。”冯子固略一沉吟:“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字写得很有功力,文思俊逸。我正需要个文书,我看你行,也很适合你。”吴迅祥喜形于色:“多谢冯叔的信任,还得您老多多栽培,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把事情做好。”冯子固说:“行!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你就来上任。别忘了回家给你家老爷子说一声。”吴迅祥点头如鸡啄米般。

  吴迅祥出了县政府,首先一溜小跑地回家告诉了小芳,小芳自是欢欣鼓舞。又去了吴公馆,原以为老爷子也会为他高兴的,没想到老爷子没吭声,且眉头紧皱,过了好大一会子才道:

  “我曾在周边县放过一任知县,就是因为知道官场险恶,稍微不慎,就会搭上身家性命,所以我急流勇退了。回家后,购置土地,以农养家,兼做点生意,才有了我们现在富裕安逸的生活。如果不是小日本鬼子就要打过来了,我是不会同意你到官场里做事的。你千万要记住,处事要小心,要多长几个心眼子,不该说的话坚决不说,不该问的事坚决不问,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更不要逞强好胜惹事端。”“爹!我记下了。”稍会,吴老爷子道:“你在县政府做事,对时局的变化要比我们知道得早些准些,你要多到家里来通通气。”“我会的。我听说许多有钱的人家已准备好避难的去处了,我们家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吴老爷子喟然道:“是啊!狡兔还有三个窝呢,哪天我们爷们儿到一块儿合计合计。”窗外,那棵大杨树上米黄色的叶子,在秋风中“哗哗”作响,有些喧嚷。

  大杨树下有口井,有人在洗衣服,有人在择菜、洗菜,说说笑笑,一派祥和的氛围。

  临近吃午饭时,吴迅祥站起来:“爹,我回去了。”“吃了再回去吧。”“小芳……”快到大门前时,吴迅祥碰见了胡先生。胡先生道:“二公子,吃了再回去吧。”吴迅祥心里就有些不高兴:“既然吃了还得回去,难道我在乎一顿饭吗?”胡先生一脸愕然。

  他生于斯,长于斯,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只要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是这里的二公子,是这个家的主人,众星环抱的月亮,集万般宠爱于一身。可因着小芳,他被老爷子赶出了家门,这个家立马就对他失去了实际意义。若不是沛县即将沦为战场,他现在怕是还进不了这个家。他从未对“家”这个字这么敏感过,“家”通常都是遮风挡雨温馨的港湾,现如今,他对“家”这个字有了新的理解。

  他现在还不能从真正意义上回到这个家里来,他知道老爷子还没接受小芳这房儿媳妇,或许老爷子根本就不可能接受小芳这房儿媳妇。虽然他能理解老爷子的心情,但他仍感到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离开吴公馆的大门,他感到自己就像院里那棵大杨树上的叶子飘落了。虽然他也有着一个家,一个真正属于他自己的小天地,但他仍对这个老窝有种恋恋不舍的情怀。此刻,他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愤慨,哼!也许要不多久,这个地方就会变成残垣断壁,废墟一片,那时,这里不再是我的天堂,可也不再是别人的天堂了。

  不久,国民党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委派徐州专员李明扬担任第五战区游击总指挥,所属徐州地区八个县(丰、沛、肖、砀、铜、睢、宿、邳)地方武装编属游击总指挥部直接领导,在地方扩大武装力量,进行游击战争的准备,每县编成一个支队,支队司令由各县县长兼任。沛县地方武装编为第五战区游击总指挥部直属第一支队,由县长冯子固任司令。沛县下辖七个区,每区编为一个大队,大队长由区长兼任。一区以中山镇为中心,张馥亭区长兼第一大队长;二区以张寨为中心,李大用区长兼第二大队长;三区以栖山为中心,张开岳区长兼第三大队长;四区以鹿楼为中心,谭遥区长兼第四大队长;五区以二郎庙为中心,李雨田区长兼第五大队长;六区以大屯为中心,胡子良区长兼第六大队长;七区以湖东夏镇为中心,白赤霞区长兼大队长;原县保安大队,蔡敦溪任大队长。县保安大队系原有枪支,各新成立的大队,全系筹集民用枪支。至此,国民党沛县地方游击队形成一个完整的组织体系。

  民国二十七年五月,日军前锋进占山东滕县并占领了临城、官桥、滕县一带的铁路线,沛县滨湖一带,已成为抗日的前哨。沛县保安大队驻夏镇一带,和日军在小白山打了一次遭遇战,伤亡甚众。县保安大队随即撤到了微山湖西岸,与各区武装分别驻守在沿湖一带,共同防御敌人。

  谁料只三天工夫,日军右翼主力从鲁西济宁直趋东南,沿南阳、谷亭一线向沛县迂回进攻。怎奈众寡悬殊,又兼地方部队武器装备较差,而日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且有四架飞机轰炸助战,沛县很快沦陷了。

  沛县保安大队在小白山惨败后,沛县城里就炸了窝,鸡飞狗跳、大呼小叫,一派混乱的景象。城内的大部分民众,特别是做生意的商户和有钱的人家,纷纷逃往乡间避乱,只有少数生活无着、贫困交加的民众,无处投靠,仍滞留在沛城。

  此时的吴公馆比周围人家稳定多了,一切都在紧张有序地进行中。

  吴老爷子在过年后就开始准备避乱的事宜了。

  兴泰布店只销货不进货了。所有商品只要够本钱也就出手了,因此,现在所剩商品寥寥无几。对一些欠账户有条件还的就要,估计无条件偿还的也就顺其自然了。

  吴老爷子让吴迅安在胡寨东部安了一个家,位置比较偏僻。吴老爷子仍不放心,又让吴迅安在微山湖里的一个大堌墩上建了临时居住的房屋,对家里的所有东西进行了登记造册和归类,然后分别转移到两个“新家”里。每个“新家”里都设置好了锅灶、床铺,吃的用的一应俱全。各处粮食都备足了,一两年之内也够吃的,并都派了可靠的驻守人。
有一日,吴老爷子感慨道:“咱们这个家可真要四分五裂了。”说完,禁不住老泪纵横。

  吴老爷子知道小白山失利的消息后,就给胡先生说:

  “看样子要不了几天日本人就要打过来。过一会儿,你把大伙都叫到一块儿,把情况说清楚,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让大伙还是各自逃命去吧。你代我和我们全家,感谢大家多年以来对我和我们家的关怀和照顾。这句话本来是该我向大伙说的,我怕见了他们受不住。另外,你每人多发一年的工钱,也算我送给他们的盘缠。”胡先生照办了。

  在这些用人眼里,吴老爷子可是他们的大恩人。他平易近人,从不训斥他们,并把他的家人都调教得对他们客客气气,谁家有了红白喜事或有病有殃的他都另外拿出一部分钱来相助。他们都把吴公馆看成了自己的家,把吴老爷子当成了他们的领头雁,若不是日本人要打过来,他们相信吴老爷子是不会让他们离去的。甚至有些人认为离开吴公馆后将不知如何生活,如何养活自己的一家老小。当他们手里拿着多领的一年工钱后,个个感慨万千,禁不住地都哭了一鼻子。他们一并来到吴老爷子的书房门前,默默地叩了三个头,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吴公馆的大门。

  吴公馆院子里停了两辆太平车。

  吴家已没有多少东西要搬了,该搬的早已搬走,剩下的也只有几箱子金银珠宝、细软古董之类,收拾收拾也就装上了车。人一上车,不要四个小时就可以到胡寨的家了。可吴家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问题出在吴老爷子身上。

  书房的东西吴老爷子没让人动,且他本人也不愿意离开吴公馆。一家人你一句我一句都说干了嘴说破了嘴皮子,也没说动他的心,后来一家人都哭了,也没打动他的心。他却来了气,嚷道:“我又没死,你们都哭什么?我说不走就不走,再说再劝也无用。走!都走,赶快上车,一刻也不要在这耽误了。”吴老爷子不走,胡先生也说不走,吴老爷子不语也就算答应了。

  一家人见老爷子铁了心,无奈,说了千句万句多多保重的话,才恋恋不舍离开了吴老爷子的书房,上车走了。

  吴老爷子依旧没离开书房,出来送送他的亲人们,但已是老泪纵横。

  吴公馆院落几十间房屋,占地近十亩,是沛城里少有的大户,这是他奋斗了几十年才创建的家业。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透着他的性情,成了他精神上的寄托。仗马上就要打过来,也许这里会变成一片废墟,这在感情上让他难以接受。他愿意和这片院落共患难、共存亡。他已到了垂暮之年,黄土已埋到了脖子,或许是白天或许是夜晚,他的生命之灯就会熄灭,这时候,让人看到他因害怕日本人的到来而做逃亡者,是件很难为情的事情。吴迅祥跟冯子固做事让他很放心,问题是去乡下避乱带不带小芳让他很头痛。虽然他很恨小芳这个让他儿子学坏、让他丢尽脸面的臭婊子,但现在她仍还牵动着儿子的心。他也恨自己没有调教好儿子,才使其堕落到这一步。他曾动过让人杀掉小芳而重新拯救儿子的念头,但又感到这不应当是他这样的人家所干的事。如若他不让小芳跟着家人一块儿走,又怕小芳在这个动荡的时局里过多地牵扯着儿子的精力,而使儿子有什么意外,也怕儿子会因此疏远和这个家庭的感情。如果让她一块儿跟着家人走,又怕辱没了门风。经过反复考虑,他决定不让小芳跟着家人走,他自己也不离开吴公馆,也许这样做才能使儿子的心里平衡些,而不至于过分地恨他。

  小白山失利后,冯子固很忙,忙着召开紧急会议,布置防御事宜,并到一些大队查看军情,又到医院看望从小白山战场上撤下来的伤病员。吴迅祥也跟着忙,后来冯子固又把县机关随时准备撤离的工作也交给了吴迅祥负责。

  蛋黄样的夕阳,把周围的碎云涂成金黄。

  吴迅祥拖着疲倦的身躯,快步走在回吴公馆的街道上。往日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繁华街市,如今,铺户关起了门板,有的匾牌亦不见踪迹,住户紧闭街门,见不到几个行人,显得萧条、空旷、邋遢、死气沉沉的,就连他家的兴泰布店的金字招牌亦不见踪迹。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压抑、凝重和凄凉。

  一整天了,他现在才得空回家。公家人身不由己啊,他急切地想知道家中的情况,虽然他很相信吴迅安的能力,但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还是很让他担心。更让他牵肠挂肚的仍是小芳,已到了人命关天的时刻,家里人是否能考虑到他的面子,深明大义,把小芳也一并带走呢?他知道,在他爷仨多次商量避乱的问题时,他们从未提及小芳,他更难开口。那时,日本人还离这远着呢,所以他没把这当回事儿。日本人说来就来了,这立马就成了他的头等大事。如果家里人把他的小芳也带走,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如果没把小芳带走呢?他没有勇气去触及这个问题。

  吴公馆转眼就到了。

  大门紧闭着。

  吴迅祥敲了敲门,但没有人应声。过了一刻钟后他才听到有人走过来,是一种老者的踢踏声。

  “谁?”“我!”“噢!是二公子,你稍等一等,我这就给你开门。刚才老爷子还念叨你呢。”门打开了。

  吴迅祥问胡先生:“我爹为什么还没走呢?”“谁能劝得进去?”吴迅祥又问:“我哥他们呢?”“走了。”“就剩你们俩了?”“是的。”“那小芳呢?”吴迅祥急切地问,怕胡先生不知小芳是谁,马上又道,“就是我屋里那位。”“她啊,我不知道,可能没随大公子他们走吧。”胡先生支吾道。

  此刻,小芳一定在眼巴巴地盼他赶快回家呢,吴迅祥的心里就有些酸楚。

  吴迅祥本想就此离开吴公馆的,可还是跟着胡先生去了吴老爷子的书房。

  屋里已掌灯,灯火如豆,吴老爷子正仰在藤椅上闭目养神。

  吴迅祥试探问道:“爹!我回来了。”吴老爷子坐正,连忙问道:“外面情况如何?”吴迅祥就简单地作了陈述,后又道:“我看他们都走了?”“去了胡寨那边。”“爹!你也该和他们一块过去,难道这个家非得你留下来守着不可吗?”“是我不想离开的,人老恋老窝。”“仗一旦打到这里来,这里没准会夷为平地……”吴迅祥着急道。

  “我这把老骨头了,还怕什么?”吴老爷子很平淡地道。

  “要是别人知道了,认为我们家为了这点财产,把你留下来守家看院的话,别人会怎样看我、怎样看待这个家呢?战火马上就要烧过来了,你得赶快离开这。我听说小芳也没走,这真是让我没想到的。”吴迅祥再次大胆地在老爷子面前提及了小芳。

  吴老爷子道:“我就不要你再操这份心了。”吴老爷子仍对小芳避而不谈。

  稍一会儿,吴迅祥自言自语道:“小芳无依无靠的,我让她到哪儿避乱去呢?”见吴老爷子好大一会子拧着眉头不做声,只好站起身告辞了。

  昨天,吴迅祥白天没进家,晚上也没回来,这对小芳来说已经习惯了。吴迅祥常陪冯子固到各区里办事,晚上不回家的情况是常有的。

  早晨起来,小芳打水浇菜。院子里种了辣椒、黄瓜和豆角,辣椒要不了两天就可以采了;黄瓜和豆角已经结上纽,满院子生机勃勃的,让人很惬意。

  这时,一只布谷鸟叫着从她头上一掠而过。这是庄稼人最爱听的鸟鸣,在她的脑际里立马浮现出一片金黄色的麦浪。

  小时候,每年这个季节里,她都是跟在爹娘的身后拾麦穗。拾几十棵后,她就把麦穗头子整理齐,然后用青麦秸扎成把子。她一会儿说这像个莲蓬,一会儿又说这像个向日葵。娘都依她,说像,像,像。她这时候脸上虽然挂着汗珠,但依然很高兴。她一天能拾几十把子,她娘说这些能打十几斤麦子呢。她问娘这些麦子能做多少白馒头,娘说够她吃的。于是,她的脸上就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有一天,她在拾麦穗时,看到了一棵小杏树,才拃把高,叶片很大,但在烈日下有些卷叶。她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小杏树连老土一块儿用小手挖了出来,麦穗也不拾了,捧着小杏树就往家里跑。小杏树在她的精心呵护下居然活了。小杏树长成了大杏树,开花结果,杏子满枝头且很大。布谷鸟来了,麦子黄了,杏子也就熟了,黄澄澄的,十分耐看。小芳把杏子全摘下后,也不去卖,周围各家都分点,都尝个新鲜。一年之中,这是小芳最幸福的时刻。

  不知那棵杏树是否还活着?这样想时,小芳心里就有些酸涩。

  过了一会儿,她周围的人家就都乱了起来。刚才还都好好的,咋说乱就都乱套了?小芳的心里就有些纳闷。过了一阵子,小芳才听出个子丑寅卯,啊!原来是日本人已打到夏镇,很快就要打到这里来了,各家都在收拾东西,准备逃命。

  小芳一时就乱了方寸,这该如何是好呢?

  等醒过神来,就忙着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她一个人可把它们都带走,但却又是件难事。

  吴迅祥不在家,她就没有了依靠,心里不免有些慌张。吴迅祥曾说过,他家为了避乱已在湖边安了两个家。她知道现在他家还没有接纳她,新安的家也会像吴公馆一样没她的份。虽然她已实实在在地成了吴家的儿媳妇,但她却实实在在地没能享受吴家儿媳妇的任何优待。

  过了一会儿,她却又殷切地希望吴公馆的人能够在这战乱之际,接纳她、爱护她,一同去避乱。她想她一定会在吴家做一位贤惠的媳妇,尊老爱幼、勤俭持家的。她甚至想,吴公馆的人之所以还没有来接她,是因为正忙着收拾东西,还没抽出空呢。

  退一步来说,即使吴公馆的人不问她的死活,吴迅祥是不会的。也许要不多大会儿,吴迅祥就会回来,接她到一个安全的去处。这样一想,她的心就踏实了许多,周围的嘈杂声对她也就没有多少刺激了。

  这时,她感到自己有些饿了,于是,烧水做饭,炊烟袅袅。

  几分恬静,几分安然。

  到了半下午时分,她既没等来吴公馆的人,也没有盼来吴迅祥,而周围的人家大都没有了动静。她再也坐不住了,失望的泪水潸然而下。

  自从吴迅祥把她从水上漂里赎出来,他俩安居在这以后,她感到自己算是从苦海里逃了出来,再也不会遭受什么苦难了,等待她的将是甜蜜而又幸福的生活。

  在这将近一年的生活里,吴迅祥疼她、爱她、呵护她,从没有让她受过苦。更让人高兴的是吴迅祥又有了一份不错的事做,使她吃不愁穿不愁用不愁,对一个女人来说,这难道还不叫幸福吗?

  在小芳认为她这种幸福的生活会持续到永远的时候,日本人就打到了眼皮底下。虽然她还没有和日本人打过交道,但日本人早让她心惊肉跳、毛骨悚然了。吴老爷子曾让她遭受过痛苦,但时间不长,很快就过去了。日本人显然比老爷子厉害,只是会对她产生怎样的影响,她说不清,更无法预测。总之,使她感受最深的是日本人来了,许多人家都背井离乡逃走了,她也不能例外。

  这个院落虽然是租赁的,但她已看成了自己的家。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特别是这满园的绿色,辣椒、黄瓜和豆角。

  狗日的日本鬼子,她在心里骂道。

  蓦地,她的心里又紧张了起来,吴迅祥是否也参加了昨日的恶仗?她不敢往下想了。她遭受了太多的磨难,精神已经很脆弱,再也经受不住任何打击了。她心急如焚、坐卧不安,不时到门口张望,殷切希望吴迅祥能够突然回到她的面前。可到了夜幕四合时分,也没见到吴迅祥的踪影,她心碎了,眼泪禁不住地流了下来。

  吴迅祥回来后,见家中已收拾成要逃难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就对小芳说:“让你担惊受怕了。”小芳鼻子一酸,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叫声“迅祥”,扑到吴迅祥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就嘤嘤地哭了起来。

  吴迅祥离开吴公馆后情绪就很低落,此时,眼泪也掉了下来。

  许久,吴迅祥感到被小芳勒得有些喘不过来气了,想把小芳推开,可小芳仍抱得死紧,哪里推得动。

  又过了一会儿,吴迅祥说他已累两天了,想歇歇。小芳这才松手,用手抹着泪道:“你昨天没在夏镇那边打仗吧?”“没有,但离那不太远。”小芳抽泣道:“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吴迅祥想安慰小芳几句,但无话。

  “今晚上日本鬼子不会打到这里吧?”“看样子还不会。管它呢,饭做好了吗?”“早做好了,我这就去端。”小芳刚端起饭碗吃了几口,道:“忘问你了,那面是不是都已搬走了?”吴迅祥低头吃着饭道:“该搬的都已搬走了。”小芳听后就再也吃不下饭了,泪水盈眶,慢慢地又抽泣了起来:“到这个节骨眼儿上了,他们都没理我这个茬,看样子我这辈子是没指望进你们吴家的门了。”吴迅祥也吃不下去了,放下饭碗长长地叹了口气,掏出纸烟,点了根就忽明忽暗地抽了起来,好一会子才道:

  “我知道这让你很伤心,其实,我心里也不好受。我真想到个没人的地方大吼几声。过去,我曾想着有一天我能把你带回家,现在我不再想了,今后就是我们吴家派人八抬大轿来这接你,我也不会让你去的。我们又不是不能养活自己,没必要去看谁的眉眼高低。今天他们没把你带走,并不等于你就没地方去了,有我呢,怕什么!”小芳就止住哭声道:“要说我活到这一步也已是不错的了,比起红客船里的梅花她们不知要幸运多少倍呢,也知足了,再有什么过高的要求就是贪心不足了。”“其实,我爹和胡先生也没有走。”小芳瞪大眼睛:“咋回事?”吴迅祥没好气地道:“作死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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