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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深明大义

水抹残红:乱世男女的生死场 作者:张志夫


  这些天来,吴迅祥特别郁闷,可又无法解脱,时常一个人坐在那发呆,烟瘾也上来了,一支接一支,偶尔也会发些无名之火,其结果更是黯然销魂了。玉芝那俊俏的模样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温婉动人;玉芝那温柔的声音老在他耳畔飘来荡去,摄人魂魄;许许多多甜蜜的往事也都一一爬上心头……

  这些天来,大老黑对他已是不理不睬,有时像躲瘟神一样,就连二连的弟兄们也不拿正眼瞧他了。

  这天晚上,他硬把大老黑拉到一家餐馆里,喝了几杯酒后,他给大老黑上了一支烟,“大哥,那天小弟不知咋回事,没有摆正关系,我想你不会耿耿于怀吧?咱哥儿们是什么关系啊!”大老黑是冯子固的亲戚。

  大老黑眉毛这才舒展开,“当时,我咋也想不通,你这不是胳臂肘往外拧了嘛!平日,咱哥儿俩可是铁哥儿们啊……”吴迅祥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大哥,确是小弟浅薄了。可他郑守义也太嚣张了,哪把大哥你看在眼里了……”大老黑也自饮了一杯酒,怒形于色,“兄弟,你知道不?当时狗日的郑守义他给你大哥玩了阴谋……”吴迅祥惊诧道:“什么什么?郑守义给你玩了阴谋?”大老黑就如实说了。

  原来郑守义也不是他娘的什么好东西,吴迅祥怒形于色,道:“大哥,说什么咱也不能给他算完!”大老黑面目狰狞,“给他算完?依你大哥我的性格可能吗?要不是碍于你把他招抚过来的分上,哼!我早收拾他了。”“大哥,我和他是我和他的关系,你和他是你和他的关系,两不牵扯。”说过,感觉有点不够哥儿们意思,就又补充道,“大哥,你看着办吧!”大老黑喝了一杯酒,眼睛血红,咬牙切齿道:“狗日的郑守义,看老子咋收拾你!”第二天出操时,大老黑对着郑守义还是那句话:“我操!一群乌合之众,扛枪像扛烧火棍!”郑守义知道大老黑在找茬,忍了忍没说什么,仍继续喊操。

  大老黑就摇头晃脑地来到郑守义的面前,道:“郑守义,我刚才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有点小傲不把这哥儿们看在眼里,是不是?”郑守义息事宁人地道:“对不起!我在喊操,真的没听见!”大老黑给了郑守义一拳:“我看你是装聋作哑,故意小瞧人!”郑守义握了握拳头,又松开了,不动声色道:“二连长,有话好说,动什么粗啊!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是想和你练练拳脚。”大老黑双手叉腰,昂首挺胸,魁梧得像座黑塔。

  大老黑自幼喜爱舞拳弄脚,耍棍使棒,有些皮毛的功夫,倒是飞镖见长,稳、准、狠,说打鼻子不打眼。

  郑守义成家立业之后,在玉芝的熏陶之下,也读了些书,虽然文明了许多,轻易不再惹事了,可山难改性难移,骨子里好斗的秉性未曾泯灭。娘的!谁怕谁呢!老子也不是怯姑子的和尚!

  郑守义哪里能容忍大老黑在众人面前一再地对自己如此嚣张?

  正当郑守义抱拳拱手之际,大老黑突然振臂挥拳向郑守义胸部打来,这场龙虎格斗就此拉开了帷幕。

  郑守义刚闪过第一拳,大老黑第二拳就直冲面门打来,郑守义急以右手化开。大老黑随即朝郑守义裆下奋起猛踢,郑守义手疾眼快,双手掌下压化解。接连三招不中,大老黑恼羞成怒,便使出怪招,脚、拳、肘交互出击,急风暴雨般地进攻,步步紧逼,而郑守义闪展腾挪,身捷如燕,以柔克刚,见招拆招。

  操场上一攻一防,进进退退,拳来脚往,已是几十个回合,难分难解。

  队伍已散开,早把他俩围在了当中,一个个屏息敛声,目不转睛。

  郑守义不想恋战,就卖了个破绽,没想到大老黑竟使出“饿狼扒心”之险招,欲置人于死地。郑守义侧身却步,应之以“顺手牵羊”,伸手抓住大老黑的手腕,一个“金丝缠腕”并顺手一甩,“刷”地一下把大老黑摔出一丈多远,跌倒在地。郑守义才想上前搀扶大老黑起来,但见大老黑旋即站起身来,“刷”的一声就把飞镖打出去了。郑守义偏了一下头,飞镖击中了他的右臂,鲜血飞溅。

  操场上像戳翻了老鸹窝。

  李二爬子在掏家伙的同时,大吼一声:“弟兄们!掏家伙!”三连的弟兄们便积极响应。

  二连的弟兄们也都掏出了家伙。

  剑拔弩张。

  这时,倏的一声枪响,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是胡子良放的枪,众人马上给胡子良让出一条道。

  胡子良大声呵斥道:“都给我把枪放下!否则以军法处置!”所有的人都放下了枪。

  胡子良十七岁入大屯湖陵书院就读,湖陵书院因秦汉时的湖陵县而得名,汉高祖刘邦曾在此与秦军打了一仗,后人有诗曰:

  曾披汉史颂歌风,千载无人嗣沛公。记得湖陵方与战,山河疏处想英雄。

  胡子良于湖陵书院毕业后,曾在沛县孔庄小学任教。民国十七年,经人介绍曾到天津奉系军阀楮玉璞办的军官学校学习。

  胡子良中等个头,微胖,典型特征就是眼大,且炯炯有神。他来到郑守义面前道:“郑连长,没大事吧?”郑守义笑了笑,“被蝎子蜇了一口,没大事!”胡子良来到大老黑面前,就给了大老黑一巴掌,“混账!”然后又道,“来人!把这狗东西给我押送团部,关三天禁闭!”这时,吴迅祥在一旁道:“胡团长,大家知道你治军一向以严著称,可二连长是张团的人啊,你看……”“我不管他是哪个团的人,干出这等事来就得关!”胡子良义正词严地说完,就亲自带郑守义去医院了。

  吴迅祥见大老黑被胡团的人押走,就去找张开岳了。

  胡子良刚从医院出来,就被张开岳截住:“胡团长,大老黑虽然干出了荒唐事,可他毕竟是我的人,要关也得我关啊!你咋连个招呼也不打,说关就关了?”“张团长,大老黑要是在你团放肆,我才懒得管呢,可他使阴招把我团的人打伤了,是往我脸上抹黑,我不关谁关?”“你把我团的人关了,不也把我的脸抹黑了?”“要怪你就怪大老黑吧,我还有事,恕不奉陪!”说完就走了。

  张开岳气咻咻地来到冯子固面前,冯子固笑道:“张团长,是为大老黑的事而来的吧?刚才吴参谋长都跟我说了。”张开岳道:“胡子良他也太不给我张某面子了,我刚才去找他要人,他居然不给!冯司令,您可得替我做主啊!”冯子固用右手往后捋了捋头发,道:“你还不知道胡团长的为人?性格刚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向爱兵如子,不分亲疏。今天发生了这样的事,也是可以想到的。你让我给做主?大老黑还是我的亲戚呢。”说到此,站起来亲自给张开岳倒了一杯茶,又接着道,“张团长,我看让大老黑那狗东西在胡团长那吃吃苦头也好,免得以后再节外生枝。”张开岳虎着脸走了。

  第二天下午,郑守义去了团部,胡子良正在泼墨画荷。

  郑守义在一旁看得出神,等胡子良画好后道:“胡团长,早听说你善画虎、鸡和荷,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幅画能送给我吗?”“好啊!人家是宝刀赠英雄,我呢,没有宝刀,就把这幅画送给你吧。”胡子良给郑守义题了字,又道,“守义,你的拳脚不错,功夫了得啊!当时我在远处都看入迷了。”“过奖了。胡团长,不好意思,我给你惹麻烦了。听说张团长因为我跟你吵架了,还听说张团长到冯司令那告你的状了。”“哼!手下人干出这等事来还好意思去告状,他就是到战区指挥部去告状我也不怕。换药了吗?”“还没呢。”“一会儿我陪你去。”“哪能劳你的大驾啊,我自己去就行了。”“这话咋说的,你可是我的大连长啊!走!咱换药去。晚上我请你喝酒。”大老黑出来后,吴迅祥就把他请到家里,向饭馆要了几个菜,要给他压惊。小芳这才知道郑守义被大老黑暗器所伤之事,顿时,心头之恨就上来了,道:“二连长,比武比出暗器来了,否则,这场压惊酒你怕是没得喝了吧!”大老黑就有些尴尬。

  小芳又道:“二连长,我至今没搞清楚,君子和小人的界限在哪儿?真是白活了!你能指点一二吗?”大老黑的脸就有些不得色,吴迅祥连忙道:“小芳,你何时变得婆婆妈妈的了?这没你的事了,一边玩去。”小芳道:“二连长,我说话不知深浅,冒犯了,别介意哈!我正不知哪犯堵呢,你们喝,我溜溜去。”出了大门,小芳很想到三连去看看郑守义伤得咋样,可她没有去,师出无名啊!更何况天就要黑了,要是让吴迅祥知道了可是很难自圆其说的。她感到自己很笨,连一个正当去看一下郑守义的理由都找不到。可是,在不知不觉中,她还是来到了三连的营房附近,连她自己都感到有点吃惊。她想回去,可又不甘心,便在那儿徘徊,一副散步的样子。她很希望这个时候郑守义能出来,这样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可好大一会儿了,也没见郑守义的人影,她急得眼睛都潮湿了。就在这个时候,小芳理直气壮地去了三连营房。

  郑守义正在一个单间的床上躺着呢,忽见小芳进来,愣住了。

  “伤得咋样啊?”郑守义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小芳咬牙切齿地也跟着骂了一句,接着又道:“让人买只老母鸡炖汤喝,补补。”郑守义应了一声。

  一阵沉默。

  小芳道:“石头在孙围子的孙百康家,哪天你过去看看吧,咋说你也是他爹,我不能不尽人情。”郑守义有些激动,一把抓住小芳的一只手,说:“那太好了。”小芳道:“石头还不知我们是他爹娘呢。”郑守义潸然泪下。

  小芳的眼里也汪着水,用另一只手帮郑守义抹着泪,“命啊……”郑守义就把小芳拥到了怀里。

  小芳回到家里,吴迅祥和大老黑仍在喝酒,小芳道:“二连长,我刚才去了三连,想喊郑守义过来喝酒,让你们化解一下。在一起混事,冤家宜解不宜结啊!可他额头上老冒虚汗,就没来。”吴迅祥乜斜了她一眼道:“乱弹琴!”大老黑却笑道:“嫂子此举乃高招也!”郑守义没等伤好利索就忍不住去了孙围子。石头长得果然如小芳所说,既像小芳又像他,且和狗子长得如同双胞胎一般,自然是喜上眉梢。有心给石头放下几块大洋,可又感觉不妥。离开孙百康家时竟有些恋恋不舍了。

  孙黄氏倒看出了石头跟这个来打听人的汉子很像,可也没往心里放。

  一天中午,天阴沉沉的,一场雨眼看就要来临。

  小芳看家里没菜了,便挎上箢子上了街。

  小芳刚买好菜,雨就飘落了下来,小芳急忙往家转。

  路过一家小餐馆时,小芳蓦地发现李二爬子和另外两个陌生人说笑着进了这家小餐馆,便下意识地往腰间摸了摸,但没有摸到枪,便急忙往家赶。

  小芳再次来到这家小餐馆门口时,腰间已插了那支手枪。心想,李二爬子,你的死期到了。

  上次进城取枪,因杀白清太被牛二、申三纠缠,耽误了时间,等回到孙围子时,李二爬子带人要了“抗日捐”已经走了,气得她两天没吃口饭。三个月前,吴迅祥才把她接到了郝寨。

  小芳很想这就杀进小餐馆里,一枪把李二爬子放倒,但又怕误伤无辜,只好躲在一边寻求机会。

  雨丝密匝匝的,天宇白茫茫的。

  小餐馆里不时传过来嘻嘻哈哈的猜拳行令声,看样子离散场还得一会子。望乡台上打莲花落,不知死的鬼,看你狗日的还能痛快多大会儿。喝吧,喝吧,你狗日的喝得越多越好。小芳在心里骂道。

  等了一会儿,李二爬子出来了,她一枪把他摞倒,周围的人听到枪声,自己一定会遇到许多麻烦,至于会出现什么麻烦现在也搞不清楚。吴迅祥知道这件事后,会咋想、咋对她呢?郑守义会咋看她呢?她正胡思乱想,这时,李二爬子真的出现在小餐馆门口了,四下张望了一下,便向小芳这边趔趔趄趄地走了过来。

  小芳知道他是来这边上厕所的,便把身子背对着李二爬子。听着刷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此时,在衣袋里,小芳握枪的手有些颤抖。

  李二爬子刚解开大裆裤,正尿流如注,如释重负,突然,感觉到后脑勺已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本能地感到有情况,尿立马就憋了回去。他刚要转身,就被呵斥道:“不许动!”他还没弄清楚情况,就依了,手依然握在那里,呈尿尿状。

  小芳怒声道:“李二爬子,你的劫数到了。”李二爬子就听出用枪口顶住他后脑勺子的人是谁了。

  “是小芳吧?”“正是。”“看样子,今天我是在劫难逃了?”“正是!过去你杀我不费吹灰之力,现在只要我轻轻扣动一下扳机,你的狗命就没有了。”“我从未想到会死在你手里。”“是吗?你要是死在别人手里那就太遗憾了。”“我死在你手下也不屈……可我现在早洗手不干那一行了。”“你在‘忙’什么?”“我正跟着郑守义打鬼子呢。”“什么?你在跟着郑守义打鬼子?”“是啊!他是胡团三连长,我是连副,我们是被吴迅祥收编来的。”小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郑守义、李二爬子、吴迅祥他们三个咋就弄到一块儿去了呢,这三个男人……沛县真是太小了。但她仍厉声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我本想跟着郑守义多打死些日本鬼子的,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了。要说作恶,我在日本鬼子面前可是小巫见大巫,且况我已经改好了,日本人能改好吗?如果不把他们打垮,真不知他们还要做什么恶呢。小芳,咱们能谈一下吗?”“你说,我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两会儿的。”“我欠你的孽债,你要讨还,我没什么可说的,而且,你现在很容易做到。你看这样行不?你现在能不能别急着要我的命,让我多活一段时间,多打些日本鬼子?现在不是讲一致抗日吗,如果我死在战场上,我欠你的债自然是两清了,如果打垮了日本鬼子,我还活着的话,这条命再交给你,如何?这笔账你应该能算得过来。”这就要了小芳的命,让她真的不忍心下手了。李二爬子可恨,日本鬼子更可恨,那就让他多打死几个日本鬼子再说吧,现在国家正处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急需人手抗日,她不能因着个人的恩怨减少抗日的力量,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呢。

  小芳分清了主次轻重,就道:“我可以暂时放你一马,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李二爬子立马道:“你说。”“第一,你必须全力抗日,不能当汉奸。”“龟孙子才当汉奸呢!”“第二,你知道冯家渡口有艘红客船吗?”“听说过。”“你能不能把里面的姑娘们全放出来,然后把老鸨和大茶壶什么的全杀了?”“这……行!”“有个叫梅花的姑娘,你要厚待她些。”“行!”小芳收枪出厕所,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二爬子再想尿尿已尿不出了,提上大裆裤,恶狠狠地骂道:“我操!”然后,出了厕所,又一头扎进了小餐馆里。

  第二天晚上,李二爬子带上四个人,就去了冯家渡口。

  冯家渡口被埋在惯常的夜色里。红客船上灯火依旧通亮,河道里微波斑斓。

  李二爬子等人上了船。老鸨一见来了五个汉子,自然是喜上眉梢,忙招呼姑娘们上来迎接。

  不一会儿,姑娘们各自带着客人进了自己的小屋。

  李二爬子进了梅花的屋,问了一下是咋和小芳认识的,就脱衣上床了。

  半夜时分,李二爬子人等就把老鸨、大茶壶、小柱子等六人全杀了。梅花问小芳现在哪里,李二爬子不耐烦道:“不该你知道的少问。”吓得梅花马上闭了嘴。

  打发走姑娘们,李二爬子人等收拾好金银首饰等贵重东西,然后,一把火就把红客船点着了。

  姑娘们尚未走远,都驻足回望那片正在熊熊燃烧着的大火,禁不住泪流满面,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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