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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天意使然

水抹残红:乱世男女的生死场 作者:张志夫


  那天,从徐家堌墩回来,小芳才去孙围子。就这么绕了一个弯,郑守义肯定获救了,而那两个杀手,自然会死于非命。是死于吴迅祥之手,也是死于她小芳之手。她在制止了一起喋血事件的同时,又制造了另一起喋血事件。喋血的主题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郑守义肯定会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但这对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郑守义已经转危为安。否则,她就对不住她和郑守义在王善人家的那一段恋情,更对不住他们的儿子石头。
郑守义肯定知道,这次仍是吴迅祥要杀他的,将会怎样对付吴迅祥呢?她想,郑守义是不会对吴迅祥下毒手的,现在,郑守义已经知道她和吴迅祥的关系了,对吴迅祥下毒手,无异于对小芳下毒手,能不把她小芳的因素考虑进去?对她小芳来说,她不愿看到任何一方受到伤害。

  吴迅祥这次失败,是败在她小芳的手里,要是让吴迅祥知道了,会对她怎样呢?肯定会给她点颜色看的。也难怪他,从某种意义上讲,她毕竟是胳膊肘往外拐了。虽然,她知道自己对吴迅祥是无恶意的,但现在她不敢回家,不敢面对吴迅祥。

  小芳心想,郑守义就因为背叛了冯子固,吴迅祥就这样一再要杀郑守义,要是吴迅祥知道了她和郑守义的那段过去,岂不变本加厉?而郑守义呢?难道会一忍再忍?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而两虎相斗,必有一伤。想到这,小芳就有些胆战心惊、后怕无穷。

  带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小芳走进了孙围子。

  孙围子被埋在淡淡的炊烟里,有些人家的鸡已飞到树梢上了,正要夜宿。

  石头正在鸡窝门前喂鸡,抬头看见小芳已进院子,少不了一阵亲热。孙百康和孙黄氏就去了锅屋。

  累一天了,小芳吃过晚饭,擦洗一下身子,就和石头一块儿上床歇息了。

  石头一边给小芳扇扇子,一边道:“姨姨,西边小亮家的姨姨可会讲故事了,你会吗?”“会呀。”石头就高兴起来,“那你就给我讲一个吧。”“行!不过你得猜一个谜语,猜对了我才讲给你听。”“那你就破个谜吧,让我猜猜看。”“一个猎人,带着一只狼、一只羊和一筐白菜要过一条河,由于船很小,猎人每次只能带一样东西过河,既不能让狼吃了羊,又不能让羊吃了白菜,猎人该咋办?”石头想了一会儿,答道:“猎人先把羊带到对岸,然后过来,把狼带到对岸,再把羊带过来,然后把白菜运过去,回头再把羊运过来。”小芳就夸石头聪明,然后又道:“你知道微山湖的来历吗?”石头说不知道。

  “那我就讲给你听。”据说以前微山湖这一带没有湖泊,是一片良田,方圆几百里的人们生活过得挺好。一天,县令贴出告示:凡六十岁以上的人都要活埋。一时人烟稀少,土地荒芜。

  有个叫程子的青年人,自幼丧母,随父成人。可巧他父亲已满六十,程子想母亲去世早,父亲养育他实在不易,得想个办法把父亲敬养起来。他费了好大劲,在家挖了个洞,让父亲躲在里面,每天给父亲送吃送喝,端屎端尿。老人见儿子如此孝顺,心里非常高兴。为了应付官府,程子深更半夜还在自己的地里埋了个假坟。

  一天夜里,程子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白发老人,容光焕发,银须满怀,手拉龙头拐杖,笑盈盈地来到他跟前说:“勇敢的孩子,玉皇大帝被你的孝心感动了,决定要惩罚那些不孝之子,今夜四更前,你要离开村庄往南跑,千万别对人讲。”一转眼,老人不见了。

  程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喊醒爹爹,背起来就往南跑。他爹不明实情,以为儿子要去活埋自己,便骂道:“你这个杂种,为父把你养大容易吗?你还要活埋我……”边骂边挣扎。为了救出父亲,程子咬紧牙一步一步往前走,热得浑身是水,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往南走呀走呀……四更刚到,就听身后一声巨响,汪洋一片,隐约还听到求救声。

  玉皇大帝为了严惩这帮不孝子孙,派了微山龙带着三个儿子昭阳龙、独山龙、南阳龙,分别在这一带发起了大水。当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眨眼工夫,洪水齐了程子的膝盖,没了程子的腰……眼看程子父子性命难保,王母娘娘从头上拔下银簪在地上一划,变成了一条大河,滔滔洪水顺着大河向北流去,程子父子得救了。

  后来按四龙发水的地方,分别命名微山湖、昭阳湖、独山湖、南阳湖。因微山龙为父,大家把四湖统称为微山湖。

  小芳白天帮孙家忙农活,晚上给石头讲故事,不觉已在孙围子住了七八天,想想也该回郝寨了。石头和小芳相处得已是难舍难分,哭着要小芳再多待一天,小芳就含泪依了。

  小芳回到家中,家已不像个样子。吴迅祥的脏衣服堆了一堆,锅未刷,碗未洗,苍蝇落了一案板,水缸里一点水也没有了,因没盖盖,落了一层灰尘,还有几粒虫屎,一点菜也没了……小芳既生气,又心疼,后悔自己不该在孙围子住这么长时间。

  小芳提来水,该刷的刷,该洗的洗,好大一会子才把家里收拾成个样子,然后上集买菜。等吴迅祥回家后,香喷喷的饭菜已端上了桌。

  吴迅祥笑道:“你也甭说,这个家还真离不开你。”小芳见吴迅祥是这态度,才放宽心。

  小别胜新婚,两人刚吃过午饭,小芳还没收拾碗筷,就被吴迅祥拉扯到床上风风火火地操练了一回。

  之后,小芳道:“你派到徐家堌墩的两个杀手情况怎样了?”
吴迅祥叹了口气道:“甭提了。”“咋了?”“我派去的人,没杀了郑守义,反被郑守义杀了,而且还把人头挂在了郝寨的寨门上。你说这叫什么事?”“你这样一再想杀人家,人家能杀你手下的人,就不敢杀你?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吴迅祥又叹了口气道:“咋给你说呢……”“拿我当外人不是?”“要是郑守义仅仅是不跟冯子固干了,我也不会如此。你不知道,我中学毕业后,别人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是当时的陈记饭庄陈老板的独生闺女陈玉芝,眼看着婚期就要到了,谁想郑守义却把那陈玉芝拐了去,你说郑守义那厮该杀不该杀?”“原来是这样。你既然知道是郑守义拐走的陈玉芝,那你为何又去徐家堌墩收编他呢?”
“收编郑守义时,我还不知道拐走陈玉芝的男人就是郑守义,是郑守义来咱家吃饭的那个晚上我才知道的。”小芳笑道:“真是冤家路窄。”略一沉吟,又道,“可你想过没有,要是你把郑守义杀了,那陈玉芝该咋过呢?要是郑守义把你杀了,我该咋过呢?”吴迅祥不语。

  “再说了,陈玉芝是被郑守义拐走的,不是抢走的。俗话不是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嘛,要恨你该恨陈玉芝才是。即便你恨郑守义,可要郑守义人头落地,那可就太过分了,也说明你心里就没把陈玉芝丢下。”“你吃醋了?”“不该吃吗?可我要说的是,男人报复男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的女人睡了。这样虽刀不见血刃,却比你攮他一刀子还要让他心痛。对你来说不是两全其美么!隔锅的饭香啊!”吴迅祥笑不拢嘴,“真难为你咋想来!”小芳莞尔笑道:“看你这样想报复郑守义,又不想让你把事情做过头,这才……”“你不吃醋?”“吃醋是小,人命关天啊!”“要是日后郑守义知道这主意是你出的,不知是恨你还是感激你?”“可能是又恨我又感激我。或许哪天他趁你不在家把我睡了也未可知。”吴迅祥在小芳肩膀上掐了一把,笑骂道:“你放屁!”小芳“哎哟”一声后,一边用手捂住疼处搓摩起来,一边气咻咻地道:“看你把人家弄疼了。”“真对不起,失手了。来!我帮你搓摩一会儿。”“人家说着玩的,看你那熊样子。”吴迅祥讪然赔笑。

  次日天刚傍黑,吴迅祥就带上七八个弟兄去大刘庄了。

  吴迅祥人等来到了郑守义家门口。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月亮,是个阴天。

  吴迅祥道:“闪开!”等人都闪到一边后,吴迅祥就轻轻地敲响了大门。稍一会儿,堂屋的门“吱”的一声响了,紧接着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谁?”一个女人的声音。

  吴迅祥有些激动,小声道:“我!从徐家堌墩来的,守义哥让我来办点事。”
陈玉芝听着声音有些耳熟,就道:“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开门。”陈玉芝开门后道:“什么事?”“进屋再说吧。”屋里亮着蓖麻油灯。

  两人一前一后刚进屋,陈玉芝就惊叫了起来:“咋是你?”自从王善人把二朵从王堂接走后,郑守义就不让陈玉芝和狗子在家住了,但也没出大刘庄,这家几天,那家几天,打游击一般。今天陈玉芝回家是来晒棉衣服的,晚上还没来得及走,不想被吴迅祥撞上了。

  “咋就不能是我?”吴迅祥说着就把门关上了。

  “你,你要干什么?”陈玉芝心在剧烈地跳。“多年不见了,来看看你。”“缘分早尽了。”“山不转水转,这不又到一起了吗?”“郑守义刚才带着几个人到村东办点小事,怕是快回来了。”“别哄人了,我的人已在你的门口转悠一天了,这里的情况我很清楚。”吴迅祥得意扬扬地道。

  “这么说你是奔我来的了?”“正是。”陈玉芝清楚吴迅祥一再要杀郑守义未果,今晚来这一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可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将他怎样,她清楚大门口一定还有他的人。要是叫喊怕是更加被动和危险,看来自己是祸在眼前。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样一想,陈玉芝反倒镇静了许多,就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坐吧。”等吴迅祥坐下,又道,“你吃过了吗?”“吃过了。”“你喝水吧?”“不喝。”“大爷身体好吗?”“还可以。”“那可是个好老人,记得我第一次在你们家吃饭,桌上摆的全是我爱吃的,后来才知道那是大爷之前派人到我家打听过的。”“你是他老人家相中的儿媳妇,能不疼你!”“可我们爷儿俩却没有那个缘分,这都是你干的好事。”“那时候我才多大啊,对什么都感兴趣,都想试一试,可你却把我一棍子打死了。”“你要知道,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泡女人,而你呢,却在外面泡千人骑万人跨的窑姐,你也不嫌脏?不知你喝了这么多年的墨水汁咋读的圣贤书?”吴迅祥浑身燥热,脸颊火烧般,支支吾吾地道:“那时候还不是太嫩了。”“这你没说错,我跟郑守义走后,你居然来这放了一把火,岂不把吴公馆的人丢尽了?想来大爷也不会饶你。”吴迅祥低头不语。

  陈玉芝叹了口气,又道:“当时,在别人眼里我们俩可是令人羡慕的一对啊,我们俩呢,也是情投意合的啊。记得有一次冬天我身上来了,我让你替我洗裤头,你说这么脏我咋下手,我说想娶媳妇的男人必须先得过这一关,你说是不是娶过媳妇的男人都已经过这一关了,我说是的,你说为什么非得过这一关不可呢,我说女人身上来后怕沾冷水,会落下病根的。当时你皱着眉头说那就洗吧,可你转脸却说给我洗裤头可以,你必须得先亲我一口,我说你洗后再亲也不迟,结果我们俩互不相让……”吴迅祥笑道:“我说我们俩抛铜圆吧,是有龙的一面我就先洗裤头,是有字的一面你就先亲我。抛的结果铜圆显示的是有字的一面,我高兴万分就说你先亲我吧,你却说你没说清楚是看正面还是看背面,这回不算。你当时真是太赖了。”陈玉芝笑道:“谁赖?难道我说的没有道理吗?”“你总是常有理。”“结果你忘了吗?”“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时你说算正面,我说行。再抛的结果正好显示的有龙的一面,你看你当时多有出息,差点笑出眼泪来。”“有钱难买乐意。”“打了一遍胰子又一遍胰子,搓了一遍又一遍,折腾半天才算洗干净。可结果呢,你只是蜻蜓点水般给了一口,一点感觉都没有,你真是太没良心了。”“那也是你的造化了。”“其实,我当时就想说,你不是嫌水冷吗,加点热水不就解决了,现在想起来我当时真有意思。”吴迅祥笑道。

  “你啊……你还记得不,有一次我们沿河边散步,你发癔症似的说,我们该给我们将来的孩子起个名了,我说你这人真性急,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说早晚的事,不如先起个名字放在那里。我说你知道是女孩还是男孩,你说我已经想好了,是男孩是女孩都叫吴晨。我说你注意了没有,吴晨和无陈可是谐音,你说我净瞎想,就这样定了吧,我说那就这样定了吧。没想到……”吴迅祥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真的就失去了你……”“这真是天意啊!”“是的!天意!”沉默。

  过了好大一会子,陈玉芝小声小气地道:“天不早了,你该回去了。”吴迅祥立马站起来,搔着头皮不好意思地道:“是的,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陈玉芝把吴迅祥送到了大门外。

  吴迅祥出了大门,忽地想起了来这儿的目的,不禁哑然失笑:看了折戏漏了本戏。心想这大概也是天意吧,就低头往回走了,跟来的弟兄们也都拢了过来,尾随其后走了。

  陈玉芝闩上门,背倚着门,倒出了一口凉气,半天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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