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多半下午了,郑守义站在梁大庄的制高点上,用望远镜环视着周围的四个村庄,皆是浓烟翻腾、枪声不断。他心里明白,敌人都已经进入了村子,独立团的弟兄们都在艰苦作战。现在,他手下只有一个连的兵力了,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的!如果再坚持下去,全独立团最后还能剩多少人呢?这是他最为关心的。也许早一会儿下达突围的命令,弟兄们就能少伤亡几个,那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弟兄们可是他的命根子啊!谁不心疼他都心疼!
不能再拖下去了,得马上下达突围的命令!
于是,他下来对黄卫国道:“黄书记,是不是该突围了?不能把独立团的老本拼光啊!”黄卫国一脸严肃道:“我刚跟教导四旅用电台联系了一下,他们打得也很艰苦,实在抽不出兵力来增援我们,那就突围吧。”可突围的命令哪里还能下达到各个连队,各个村都被敌人包围得水泄不通,鸟也飞不进去了。
郑守义见地委已经做好了突围的准备,就带队架着机枪往西北突围了。
郑守义带人往西顺着壕沟到达十字沟口后就向北突围了。包围胡洼村和冯湾的鬼子都忙着在村里作战,谁也没注意,郑守义人等顺利地到达了冯湾西。当爬出壕沟跑了半里多路,才被包围冯湾的鬼子发现,接着就是一阵子炮击。
郑守义骂道:“狗日的!在给老子送行呢!”过了一个村庄,郑守义停了下来,对黄卫国道:“黄书记,你带着地委的同志们在前面的汪大庄等我们吧,我得回去打接应,咋也得给独立团多留点种。”黄卫国含泪紧握着郑守义的双手道:“郑团长,你就辛苦一下吧。”说完,伸手从腰里拔出二十响匣子枪,插在了郑守义的腰里。
郑守义大喊了一声:“机枪在前,后面的人都给我把手榴弹拧开盖。跑步前进!”在冯湾西的炮兵阵地,鬼子刚把炮口转向村里,就被突如其来的郑守义人等消灭了。
郑守义双手举着两支二十响匣子枪道:“号兵,给我吹攻击号!”号兵停下吹响了攻击号。
“杀!杀……”郑守义人等高喊着杀进了村里。
前面是三挺机枪开道,后面是越过机枪手的手榴弹掩护,郑守义人等几乎是所向披靡。
刘阶民人等被包围在几户人家的院落里,忽听到攻击号和阵阵杀喊声,立即变守势为攻势,也都高喊着“杀”声冲了出来。
夹在中间的鬼子两面受敌,很快死伤大半。
郑守义人等顺手捡了三挺机枪。
不一会儿,郑守义就和刘阶民人等会合一处了。
此时,天已黑了下来,冯湾的鬼子不知道来了多少人打增援,都向东北逃去,一时村里鬼子空了。
郑守义也不和这伙鬼子纠缠,只听到辛王庄还有枪声,留下几个人照顾伤员后,就带人跑步去辛王庄了。
辛王庄之围很快也被解了。
郑守义清点一下人数,查来查去还是只有二百八十九人,浑身抽搐了一阵,鼻子酸了几酸,眼泪就下来了。
“你们五个去胡洼村看看情况,你们五个去秦家庄看看情况,快去快回!”郑守义道。
两路探消息的人马很快回来了,秦家庄和胡洼村都没有独立团的人了。
郑守义见梁大庄村里有火光,且听见有鬼子偶尔的狂笑声,就知道梁大庄被鬼子占领了,立即红了眼道:“走!找他娘的鬼子算账去!”于是,队伍向梁大庄开进。
鬼子是单县的鬼子,正在原独立团驻扎的大院子里吃喝,连个岗哨也没设,三十多匹马被拴在大院子外的几棵柳树上。
郑守义人等就把大院子团团包围住了,铁桶一般。
“打!”郑守义一声令下,机枪、步枪就都开了火。
“把手榴弹都给我扔出去!老子不过了!”郑守义又大声道。
一枚枚手榴弹在大院子里开了花。
鬼子四面受敌,还没回过神来已死伤大半,剩下的三十多个鬼子有的拿枪连忙蹿到了屋里拉枪反击,有的枪也没顾上拿,也跟着蹿进了屋里。
在机枪、手榴弹的掩护下,战士们冲进院子,一个个门被手榴弹炸开,又是几颗手榴弹过去,好几间房子都被炸塌着火。
战斗结束了。
此役,九十多个鬼子全部被消灭,缴获汽车十四辆,“九二”式重机枪三挺,“歪把子”轻机枪九挺,掷弹筒五枚,迫击炮七门,手榴弹八箱,子弹十三箱,步枪若干,战马三十多匹。
郑守义让人把十四辆汽车炸掉后就带着人马去辛王庄了。把滞留在辛王庄的伤员带上,又去汪大庄了。
当李二爬子慢慢苏醒过来,天早已黑了。听了听周围没有任何动静,抬头看了看,院子里满是尸体。他忍着剧痛,翻身从尸体堆里爬起来,因不知道村里是什么情况,只好慢慢地往前爬行。忽然听到了脚步声,由远及近往这边来,他就卧在那不动了。不一会儿,过来两个人,黑暗中,他看到是老百姓的装束,并且是两个老年人,就道:“大爷,我是独立团的人,村里的日军走了吗?”那两个老百姓就被吓了一跳,“你还活着!还有几个活着的?现在日军已走了,你也赶快走吧。”这时,不远处有人道:“李营长,你还活着?我是王成彪。”李二爬子有气无力地道:“还有几个活着的?”王成彪泣不成声道:“李营长,还有高兴章,我们的人都死了……”李二爬子呵斥道:“你他娘的哭什么,不是还有我们三个吗?你俩咋样啊?”王成彪擦了一把眼泪道:“我的腿部受伤,不能动了。”高兴章道:“李营长,我的伤势不重,是被炮弹震晕了。”李二爬子道:“高兴章,快把我扶到王成彪那里去。”高兴章过来就把李二爬子扶到了王成彪那,那两个老百姓也跟着过来了。
王成彪道:“李营长,你伤哪里了?”李二爬子没有回答王成彪的话,却道:“两位大爷,我们是打鬼子受伤的,你们能帮我们一下吗?”一位老百姓道:“这是什么话!八路军和我们老百姓可是一家人。你说吧,要我俩干什么?我姓胡,他姓柴。”李二爬子道:“我们三个都受伤了,一时怕难找到独立团,你们得给我们找点盐,洗洗伤口,要不会化脓的。”胡大爷道:“这不难,这就到我家里去吧。”于是,胡大爷和柴大爷架着王成彪,高兴章扶着李二爬子就到了胡大爷家。
胡大爷院门口被炮弹炸了一个大坑,院门两旁的土墙都倒塌了。所幸的是,主房没受到什么损坏。胡大爷点着棉油灯,抓一把盐放在洗脸用的土盆里,用开水化开,等水凉下来后,就给李二爬子用棉花蘸水洗伤口了。
柴大爷也拿一团棉花给王成彪蘸水洗伤口。
高兴章自己拿一团棉花也蘸水洗起了伤口。
胡大爷一边洗一边道:“李营长,你伤得可不轻啊!”李二爬子笑道:“王奶奶和玉奶奶就差一点儿。”胡大爷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二爬子笑道:“还豆腐呢。胡大爷,等你给我洗好伤口还得给我们弄点吃的,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胡大爷笑道:“好好!真是大丈夫万死敢当,一饿难挨啊!”第二天一早,胡大爷和柴大爷就去找独立团了。到了晌午,胡大爷带着郑守义一行三十多人来了,其中有一名医生。
郑守义原是来给战死在胡洼村的弟兄们收尸的,正好半路上碰到胡大爷,就一路来了。
另外还有三路收尸的。
郑守义见李二爬子正在床上躺着,一步来到跟前,含着泪,紧紧地握着李二爬子的手道:“新登兄,想不到你还活着!真是老天有眼啊!”李二爬子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道:“兄弟啊,我还活着……”刘阶民也过来了,挂着泪花道:“李营长,我们哥儿仨可是从徐家堌墩一块儿打拼出来的啊!要死一块儿死,想你也不能先我们俩而去!”
李二爬子抓住刘阶民的一只手,咳嗽了几声后道:“不求同日生,但愿同日死。”郑守义道:“快别说话了,赶快让医生给包扎一下。”医生就过来先给李二爬子包扎肋部。
李二爬子道:“咱独立团还有多少人?”郑守义脸一沉,浑身抽搐了一阵,才道:“三百多人,朱参谋长等二十多人还被森协抓去了。”李二爬子听后就是一阵咳嗽,半天才道:“鬼子和伪军死了多少?”刘阶民道:“六百多人,单县的二百名鬼子无一生还,全报销了!”李二爬子眼睛血红,道:“娘的!这么说我们是赚多了!”郑守义和刘阶民都没吭声。
不一会儿,来了一个战士道:“郑团长,坑已挖好,战士们的尸体也都抬了过去,请您下命令。”郑守义道:“死的战士都登记好名字了吗?”“都登记好了。”“遗物呢?”“也都登记造册了。”“等李营长他们包扎好,我们一块儿过去。”那个战士说声是就走了。
等李二爬子、王成彪、高兴章三人都包扎好伤口,又都放到担架上后,郑守义就带人去村东的坟地了。
土坑确已挖好!一排八个,整整十排,横平竖直。
八十具尸体都放在芦席上,各占一个坑,都南北齐头停放着。
这八十个人大都是郑守义从徐家堌墩带出来的,可以说是郑守义的袍泽弟兄、嫡系部队。
这个时候,郑守义一个坑一个坑地全走了一遍。每到一个坑前,叫一声名字,停两分钟,然后再到另一个坑前。
这个时候,郑守义走到了八十个坑前,其他的战士都站在了郑守义身后。
李二爬子、王成彪和高兴章三个人也都从担架上下来了,跟着站在了郑守义身后。
郑守义双膝跪倒,一边哭着,一边磕了整整八十个大头,脑袋都磕出血了。
李二爬子就一头趴倒在地上,哭了个昏天黑地,泪水和了泥,糊得满脸皆是。
周围站了些老百姓也都跟着抹泪。
一片呜咽!
这时候,郑守义站起来,掏出两支二十响匣子枪举过头顶。身后的战士们也都站起来,捞枪归队后,就都把枪举了起来,或步枪或短枪。
郑守义大喊一声:“为战士们送行!鸣枪!”一时间,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划破了天空!
一群鸽子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