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起铜元,唐糊迷一脸茫然:当时,铜元打中白皮子后,应当落于墙头附近,何以双双并排于此?
——管他呢,且收起这铜元留个念想。唐糊迷把两枚铜元在手里掂量一下,纳入口袋。
“有什么惊讶的!”唐糊迷若无其事地说。
“这倒神奇了。少爷,两枚铜元不是打中白皮子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紫嫣,这并无什么可疑之处,怕是从我钱袋里漏掉的吧。”说着,唐糊迷从紫嫣手里拿过喜钱,焚烧完毕,磕个响头,诵道,“谢过土地老爷!”
“既别无他事,回府吧。”紫嫣说。
“啊……啊……”唐糊迷支吾其词,“你转过身,我……我要小解。”
唐糊迷想到墙头处转转,看看夜打白皮子的地方,怕紫嫣不让,只得略施小计。
紫嫣刚一转身,唐糊迷便快步向那断壁残垣走去。
那是一堵旧城墙,风吹雨剥,已令其残碎不堪。两千年前的夷安古国不复存在,留一寸城墙于时间长河里无语凭吊。
城墙距离榆树有十余丈,唐糊迷拨开没人高的蒿草,来到墙根之下,低头来回搜寻一遍——咦,并未见白皮子尸骨啊!这么说,那贼东西没有死?
透过蒿草密密的缝隙,唐糊迷偷偷望了望紫嫣——那小丫头片子还背身向外呢!哈哈,那就让她多等会儿吧。想着,唐糊迷绕个圈,转到城墙的后边。
城墙后边的蒿草更是浓密,行走一步都是艰难,唐糊迷边走边寻找下脚的地方。由左而右走进有三五丈,唐糊迷停下脚步:一个幽深的洞口掩蔽于枯黄的荒草中,三尺大小,洞壁光滑油亮,攀爬的痕迹明显可见。草丛凌乱,一些隐约的踩踏痕迹通往外面的大路。
唐糊迷俯身下去,探头向洞里望了望,听了听:里面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并未有任何声音。他绕过洞口,继续沿墙根搜索一遍,见无其他可疑之处,复回到洞口旁蹲下身。他把手探于洞口,任手里的石子自由坠落,以期测量洞的深浅。“叮咚”,当石子坠入水中的声音传出洞口,唐糊迷不禁嘘唏良久——太深了,起码三丈有余。
狼窝?狐狸洞?都不是。那些畜生下是下得去,可如何上得来呀?况且下面水深,那些东西非淹死在里面不可——那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出入此洞。
“少爷,少爷,快走吧。”紫嫣的喊声自城墙的另一边传来,唐糊迷不敢回话,悄悄起身,拨开草丛踅回。一抬头,他愣住了:城墙上插有一个碗口粗的木楔子。
那是一个崭新的木楔子,与残破的墙垣两相对照,更显醒目。这样看来,洞里定然有文章。唐糊迷未敢多待,顺着紫嫣的呼声走出高高的蒿草丛。
“少爷,一泡尿半天了。”紫嫣在马上埋怨。
“急什么嘛,我这两天肚子不舒服。”
“快些回去吧,时候一长,魏嬷嬷又要挂念。”
回到府上,用罢晚饭,天色已黑。唐糊迷进到自己的房间,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那个幽深的洞口仿佛一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在他心中闪晃,让他倍觉神秘:没有什么可怕,大不了一死了之。唐府已是如此,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唐家老少一个个接连死去我弄不明白,可这事我是咬定了,非查个究竟不可,谁也别想拦挡我,至于魏老妈子与紫嫣那边,偷偷摸摸些便是,免得她们牵挂。
主意已定,唐糊迷翻身下炕,换好夜行衣,穿上三紧靴子,取一把短刀别在腰间,从柜子里取出“梅花刺”、飞挠带在身上。他拉开门闩,探头四下里张望一阵:寒风肆虐,院落里一片静寂,大家都在梦中,虎虎不在,正好行动。
唐糊迷带上房门,沿走廊来到马厩。他轻轻抚慰马头,慢慢转到马屁股边,托起马尾巴,捏一绺儿马尾毛,“刷”一刀割下来,绾两绾,放入口袋里。
穿过几道游廊,来到墙边,唐糊迷把飞挠搭上墙头,用力一拉,拽着绳子翻出院外。没走大道,他猫腰顺着沟沿一路飞奔,直扑堑子湾畔的那堵旧城墙。
月轮朗朗,挂于天上;北风呼啸,原野旷荡。
不一会儿工夫,唐糊迷来到大榆树下。他躲在树后,观望一圈,未发现有非常动静。遗憾,那白皮子不知所终,今晚要是还蹲坐墙头之上,才神呢!
穿过蒿草丛,来到城墙后边,唐糊迷好生紧张。他小心翼翼地隐身草丛中,一动不动地等待着。
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不见一丝动静。
由于冻得双脚生疼,唐糊迷耐性有限,他悄然到洞口边,从怀里掏出马尾毛,在洞口绕一个十字,做好标记,系到旁边的蒿草上。灰白色的马尾毛细如蛛丝,不会引起注意;如果有人出入洞口,那十字形的标记自然会被碰破。
不能再等了,要不然,今晚非冻死在这荒草之中不可。唐糊迷离开洞口,出了草丛,按原路返回。
赶到离家不远处,唐糊迷停住脚步,瞪大了眼睛:前方一个黑影箭步如飞来到唐府墙外,双手攀树,纵身一跃,跳进院内。
盗贼?
唐糊迷紧赶几步,跟着翻上墙头,静静卧在上面——居高临下,一览无余,这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了。
黑影半蹲在房角的阴影处窥探了好长时间,确信未被发现,便飞快地前行,绕过游廊,贴着房后的黑暗处来到祠堂,轻轻推门,进到房里。
唐糊迷施个“壁虎游墙”,无声地下了墙头,跟随着来到祠堂窗外。他用手指蘸点唾沫洇到窗纸上,捅开个小洞向里观看。
祠堂里黑黑的,黑影人提个鸡蛋大小的灯笼,搜找着什么。借助灯笼微弱的光芒,黑影人把牌位一张张翻遍,又围绕着九尊高大的塑像前前后后转一圈,最后叹息一声,退出祠堂。
唐糊迷急忙倒后几步,闪身蔽到花园的假山里。
黑影人熄灭灯笼,反身把祠堂门带好,左拐右拐来到唐糊迷的睡房前。他悄无声息地驻足,似乎侧耳倾听一会儿,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塞进门缝。
逗留片刻,黑影人猛一转身,毅然退出房群,钻进院落西北的竹林里。
唐糊迷远远地跟着。
那是片半亩地大小的竹林。居不可无竹,无竹令人俗。赏一片清影摇风,念一腔虚怀若谷,何其风雅脱俗啊。唐家老爷,也就是唐糊迷的爹老子,虽然识字不多,却颇多文人雅士情怀,非要栽种那片竹子附庸风雅。竹林里有一口深井,浇水方便,自然竹子长得欢实,高者擎天,低者拂地,黑压压一片,密不透风。竹林间铺了鹅卵石小径,放置了石桌、石凳,倒也情趣盎然。唐家老爷在世的时候,天天必到竹林里转两圈,或者喝喝茶,或者下下棋,或者赏赏雪,或者什么也不干,就那么呆呆地兀坐一会儿。
黑影人潜入竹林,止住脚步,呆在黝黑的竹荫里不动了。
唐糊迷暗暗嘀咕:难道那小子觉察到身后有人尾随?还是要干些什么勾当?
一阵风来,竹叶沙沙作响。黑影人探头四周望一遍,飞身来到深井旁,手搭井台,一转身,拽着辘轳绳下井了。
唐糊迷虽是惊讶,但没有动身,依旧躲在暗处静静等待。
鸡叫二遍,天色破晓,始终不见黑影人自井中上来。唐糊迷本欲靠前,却又顾虑被发觉,只得呆在原地纳闷儿:那小子到井里好半天,到底在干什么?莫非掉进水里淹死了?——先回房吧,免得魏老妈子与紫嫣看见我这身行头起疑心。
想到此处,唐糊迷慢慢退后,拐过房角,回到睡房。
一推门,“吧嗒”一响,黑影人塞进门缝里的东西掉落地上。唐糊迷捡起来一瞧,是一封信。他顾不上细看,把信塞到炕头藏好,迅速换下夜行衣,复又出了睡房。
“少爷早。”紫嫣刚刚起床,睡眼惺忪地给唐糊迷问好。
“早,早。”唐糊迷假装打个呵欠,伸个懒腰,唤着紫嫣身边的虎虎直奔府院西北而去。
“少爷,干吗去?”
“遛遛狗,活动活动筋骨。”唐糊迷回望紫嫣一眼。
伙计们都起来了,忙活着挑水、扫院子。
唐糊迷带着虎虎来到竹林里,转了一圈,然后漫不经心地来到深井边上。
“铁子。”唐糊迷招呼年龄较小的一个伙计,“多半冬了,也没落场雪,提些水把竹子浇一浇。”
铁子应声过来,放下辘轳,刚要提水,被唐糊迷拦住了。
“慢!”唐糊迷握住辘轳手把子,“听说辘轳这东西使用不慎,会甩把子打人的,是吗?”
“是的,少爷。”铁子回答道。
“让我来试试。”唐糊迷边一圈圈慢慢向下放着辘轳绳索,边细细观察着井中。
井筒很深,黑得厉害,只有井水亮亮的,映一寸蓝天在里面,其余的什么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