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 墨竹图

唐门诡 作者:漫听雷


  追赶没几步,眼看就要赶上,突然脚底踩空,“哎哟!”唐糊迷惨叫一声,跌入一个深坑之中。这一下摔得重重的,唐糊迷顿感眼冒金花,浑身酸软,散架子一般。

  坑内黑作一团,看不清任何东西,浓浓的腐臭气味一个劲儿往鼻孔里钻。唐糊迷勉强站起身,刚一迈步,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扑”又摔倒了。他打了一下火,在火光一闪的刹那间,看到坑内的景象,他吓得浑身跳起了一层厚厚的鸡皮疙瘩,差些断了魂魄:坑内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狰狞的骷髅,森森白骨散发着污浊的腐臭。坑底埋藏着密密的竹签,每一个坠落者都将被竹签刺身而亡。唐糊迷恰好跌落于累累白骨之上,否则,也必将被穿膛破肚而死。那是一个瓮形的深坑,口小腹大,周遭光滑,坠落者即使幸运没有被竹签刺死,最终也难逃脱死亡的厄运——如此形状的一个坑,根本没有爬出去的可能。

  唐糊迷庆幸随身携带着飞挠,否则,过不了多少日子,自己也终将化为一具骷髅。他没有着急行动,而是闭上双目静静地坐一会儿,蓄养一番精神。

  已经听不到坑上怪物的任何动静,唐糊迷掏出飞挠,“嗖”地甩出坑外,用手反复抻拉几次,确定飞挠抓牢之后,奋力向外攀爬。

  刚刚爬出坑口,飞挠就脱钩了,好险啊!

  唐糊迷离开坑口,捡起佩刀,小心迈步,寻着怪物的血迹继续前行。

  地道明一段暗一段,每隔一定距离就依靠通达地面的竹筒采光、通气。

  唐糊迷胆量越来越大,谨慎是当然的了。

  就这样明明暗暗走走停停地持续半个多时辰,血迹居然不见了,地道也到达尽头。

  唐糊迷明白,地道内绝对另有机关,不然,怪物哪里去了?他反复搜查着,不住地用佩刀捅一捅,砍一砍,弄得地道内泥土崩飞,也不见有丝毫踪迹。

  折腾好长时候,仍然找不到机关,唐糊迷烦躁起来:难道我唐糊迷气数已尽,非要死在这地道里不可?堂堂七尺男儿死则死矣,何所惧焉,只是如此这般不明不白地死掉,紫嫣与魏老妈子她们无一知道,岂不窝囊?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出去呀!

  “你那怪物,装神弄鬼的算什么汉子,有本事,滚出来!”唐糊迷越想越生气,不禁高声呼喊。

  没有人回答,一通回音过后,地道内又恢复沉沉死寂。

  唐糊迷累得坐到地上,喘着粗气,仰起头直愣愣发呆。他想到了死,想到自己也将变成一具不为外人所知的骷髅,长埋于地道之内。

  不能就这么死去!

  他狠狠地啐一口,站起身,疯狂地挥舞佩刀发泄着。

  “梆”一声,佩刀被什么东西钳住了。唐糊迷抬头望去,见佩刀砍进一截“U”形的树根里,夹住了。

  树根埋在泥土中,露一小段在地道内,于昏暗的光线下根本不会为人发觉。

  他用力拔出佩刀,那“U”形的树根随之晃动一下。

  有门道!唐糊迷顿然精神抖擞。他把佩刀插到地上,双手搭在“U”形树根上,用力牵拉着。

  “轰隆”,树根带着一方四五尺厚的巨大土方从上降下,随即有耀眼的光亮映入地道之内。唐糊迷看到,那土方之上是一笔直的竖向通道。他大喜过望,松手躲闪一旁,取起地上的佩刀正要爬出时,“轰隆”一声,那巨大的土方重又堵回到原来的位置。

  唐糊迷把佩刀挂在腰间,双手抓在“U”字上,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树根拽到最低的部位,便迅速松手闪开,然后转身一跃,跳到那巨大的土方之上。

  又是“轰隆”一声,土方缓慢提起,带着唐糊迷一点点上升。

  那喜悦甭提了——因为唐糊迷仰头看见横斜的树枝丫,以及作为枝丫背景的天空。

  “咯噔”,泥块离洞口五六尺的时候,止住了。此时此刻唐糊迷才发现,这一段洞壁不是泥土,而是木头。爬至洞口,他不免愕然:原来这竖向的通道恰从一棵粗大的榆树树干穿过。他没有立刻从树洞里爬出来,而是探头四下里望了望。

  这不正是十月十五晚上连人带马摔倒的地方吗,昨天还与紫嫣来此榆树底下焚香谢过土地老爷呢。西北十余丈外是那堵旧城墙,一只白皮子曾端坐其上……城墙后有一个深深的洞口,洞口上方有一个崭新的楔子……

  如此看来,这地道是从唐家府院一直通到堑子湾的大榆树了!当前前后后的一切一齐汇聚而来,唐糊迷不禁出一身冷汗:这太过巧合了!

  从榆树洞口那些新鲜的血滴来看,怪物也是由此逃走的。唐糊迷见四下无人,一个“金猴振臂”从大榆树上跳下。他在附近细细地搜索一遍,却再也见不到一丁点儿血迹,那怪物踪迹皆无,不知去向。

  北风嗖嗖地刮着,比起地道内,外面简直冷多了。太阳已然偏西,时候不早,唐糊迷拍打拍打身上的泥土,顺大路回府。

  “少爷,少爷回来了!”紫嫣正在府门张望,一见唐糊迷的影子便大声嚷嚷。

  魏老妈子跟着步出府门:“少爷,去哪了?害得我们找你好半天呢!”

  “噢……没事,我随便瞎逛荡。你们赶集回来了?”

  “大冷天的,集市早就散场了。”紫嫣撅起嘴巴,“按少爷的意思,诸事皆已办妥。伙计们的棉衣置办齐了,绿豆糕、姜糖买了,少爷定做的那套短刀也从刘铁匠那儿取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唐糊迷边走边应答,“魏嬷嬷,给我做些午饭,我饿了。”

  “晌午已过,能不饿嘛!”魏嬷嬷心疼地说,“饭早就做好了,就等少爷回府了!”

  唐糊迷的午饭只有一样,那就是单饼牛肉。习武之人,牛肉是最少不得的,因为牛肉发力,尤为练硬功夫之人喜爱。

  趁着少爷吃饭,紫嫣把绿豆糕、姜糖、一套总共十二把的短刀送到桌前。

  唐糊迷把那套短刀往手里一揽,掂量掂量,然后缠到腰间试了试,称赞道:“嗯,不错。刘铁匠的手艺没得说,值八百文铜元。”

  “一套短刀,八百文,贵是贵了些,可毕竟见了真东西的,哪像这几棵竹子,花那么多的银子,只是一张纸。”紫嫣指着墙上的《墨竹》图,摇了摇头。

  “哎,不能那么说。”唐糊迷放下手中的筷子,“这是郑燮郑板桥的画,有名着呢!”

  “就是以前在潍县任知县的那位?”紫嫣问。

  “对啊,他擅画兰、竹、石、松、菊,尤以画竹最为突出。郑板桥画竹,不特为竹写神,亦为竹写生,瘦劲孤高,为其神也;豪迈凌云,为其生也;依于石而不囿于石,是其节也;落于色相而不滞于梗概,是其品也。他的画何止八百铜元呢!”

  “我明白了,怪不得老爷在世的时候,特别喜欢这幅画呢!”

  “是啊,先父喜爱这幅画,所以才在府院里挖凿深井,栽种那么多的竹子嘛!”唐糊迷一边顺口说道,一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那幅《墨竹》。

  咦?唐糊迷似有所悟,他这才发现那幅《墨竹》图里也画有一口井——郑燮喜欢画兰、竹、石、松、菊,何曾喜欢过画井呀!

  唐糊迷来到画前研究一通:画中的竹子,多而不乱,少而不疏,脱尽时习,秀劲绝伦。画中的字乍然看去,大者大之,小者小之,疏疏密密,歪歪斜斜,方不方正不正。但用心看来,会发现那是一气呵成,浑然一片,行款自由活泼,排列穿插灵巧别致,玲珑洒脱,气势俱贯,妙趣横生,一如乱石铺街,饱含“六分半书”风姿。画中的井亦泼墨成趣,运笔流畅,浓淡相宜,与旁边的竹石相得益彰。

  “少爷,听说郑克柔的字画,赝品颇多,这幅《墨竹》不会是假的吧?”

  “字画这东西,我只是喜欢,却不在行,至于真品与赝品,根本难以分辨得清。”听紫嫣这么一说,唐糊迷心中的疑团更大:不说别的,单论画中的那口井,这《墨竹》就不似真品。

  “想来,应当是真品。听魏嬷嬷说,这画是老爷花掉五百多纹银亲自从潍县买来的,难道还会有假?”

  “管它呢,真也罢,假也罢,总之那竹、石、字倒不错,我喜欢着呢。”

  “什么真的假的?”唐糊迷的话音未落,魏老妈子挑起门帘进来。

  “少爷说的是那字画。”紫嫣口快,指着《墨竹》图说。

  “这岂能有假?那是老爷掏五百纹银,亲自从潍县购得的。”魏老妈子一副确信的样子。

  “噢——真的吗?”唐糊迷问道。

  “错不了!那时少爷年幼,或许不记得,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魏老妈子笑着说,“那年我在潍县沿街乞讨,恰逢老爷买完字画从‘万宝轩’出来,便上前讨要铜钱。老爷给我两个十文的铜元,我千恩万谢,大呼‘愿为老爷当牛作马’。老爷闻听我家破人亡,见我年龄已大,便收留了我。唉,这一晃儿整整十个年头了。”

  “这么说,这画是真的了?”紫嫣问。

  “当然是真的。‘万宝轩’诚实守信,里面绝没有假货。”魏老妈子肯定道,“潍县懂得郑板桥字画的人多的是,再不信呐,可以去那里鉴别真伪。”

  说完,魏老妈子笑笑走开了,紫嫣收拾好饭桌,也出了房门。

  魏老妈子的话给唐糊迷吃了颗定心丸:郑板桥的字画,不曾见过亦不曾听说过有画井的,这样看来,此画必是奇绝之品。

  他重新站到那幅《墨竹》图前,欣赏、品味起来……

  哇!唐糊迷遽然后撤几步:画中的那口井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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