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灵?真的吗?”王丁焕将信将疑地问道。
“是啊。你想,原本埋入坟头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祠堂的牌位前呢?这不是显灵,又是什么?”唐糊迷皱着眉头。
“唐少爷,你好好想想,当时是把鼻烟壶放入棺材里了?”
“绝对错不了,是我亲手放进去的。”唐糊迷确信。
“昨日,是你亲自在牌位前发现的鼻烟壶吗?”王丁焕又问道。
“昨个儿我去堑子湾丈量土地,回到府上,魏老妈子把鼻烟壶交给我,说是在先父牌位前发现的。”
“哦,这就怪了。少爷,你不妨再到祠堂里去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异常之处。”王丁焕再次用力地握了握唐糊迷的手,“少爷,到县城还有八十多里路,衙门里的案子等着我回复呢,就到这里吧。”
“赶紧上路吧,后会有期。”唐糊迷松开手。
“唐少爷,事事留心,多多保重,后会有期!”王丁焕飞身上马,甩一个响鞭,绝尘而去。
直到王丁焕的影子渐渐变小,在尘埃里化为一个黑点,再到那黑点彻底地消失,唐糊迷嘘唏一通,才回过身去,打马回府。
这王丁焕,哈哈,想起来让人笑破肚皮,他的故事多如牛毛,十天十夜也说不完。
王丁焕小的时候,父亲死了,与母亲相依为命。一日,母子二人讨饭到唐府,唐糊迷的母亲善心大发,便将其二人收留在府上。王丁焕比唐糊迷大两三岁,两人便整天一同玩耍,一同在唐府的私塾读书。
这年夏天的一个午后,王丁焕到堑子湾去游泳,路上恰好遇见一位睁眼瞎。这老年盲人以为小孩子老实,就恳请王丁焕带他一同前往,以便洗一洗满身的汗臭。
到了湾里,盲人一边洗澡,一边问王丁焕:“小乖乖,叫什么名字呀?”
王丁焕眨巴眨巴眼睛,说道:“我叫‘都来看’。”
“‘都来看’?嗯,这名字好记,不错。”盲人还一个劲地夸奖呢。
王丁焕看那老人是一个睁眼瞎,感觉好玩,便悄悄上岸,把盲人的衣服挪了位置,然后偷偷地溜走了。
盲人洗完澡,上了岸,好一会儿摸不到自己的衣服,就问道:“小乖乖,我的衣服在哪里?麻烦帮我拿来。”
见没有回声,盲人想起小孩的名字,便叫道:“都来看,帮我拿衣服过来!”
一呼三不应,盲人以为小孩子溺水,有些急了,高声呼喊道:“都来看!都来看!都来看!……”
盲人的呼喊引来了地里干活的妇女们,她们想,什么好东西,一个劲地吆喝“都来看”,便从四面八方围聚过来看热闹。谁知,见到的竟然是一老年男子一丝不着地站于岸边扯着脖子高喊呢。为老不尊!妇女们被臊得气儿不打一处来,根本不知那是一个睁眼瞎,纷纷上前把他一顿痛打。
盲人还蒙在鼓里呢,哭喊道:“别打了,别打了,‘都来看’淹死不关我的事,我是睁眼瞎,如何救得了他?”
妇女们这才明白,又是王丁焕那小子恶作剧了。
这事儿传到私塾,田方太先生很生气,重重地笞打王丁焕二十手板儿,让他长长记性。
王丁焕心怀忌恨,第二天中午便捕捉好多绿头苍蝇,用马尾毛拴住,蘸了粪便,趁田先生午睡之际,挑起门帘,放进他的睡房里。
田先生午休正酣,闻到满屋子的臭气,见绿头苍蝇一对对爬满一身,便知是王丁焕作恶,于是又重重地罚他二十手板儿。
王丁焕哪里受得了这委屈,他计谋要好好地整治一下田先生。
茅坑边有棵小柳树,田先生蹲茅厕有个习惯,总爱扶着那柳树,以防跌进茅坑里。这一点让王丁焕瞅准了,他趁田先生不在,偷偷溜到茅坑边,把小柳树的根部深深地锯了一通。
夏天雨水多,茅坑里的粪水接近坑口。这天,田先生如往常一样手扶柳树正蹲茅厕呢, 猛地“咯吱”一下,小柳树折了。田先生哪里提防得及,“扑通”跌进茅坑里,全身成了屎蛋儿不说,还饱喝一顿大粪汤子……
哈哈,小时候,王丁焕就是这么一个调皮捣蛋鬼,聪明伶俐着呢,就是心眼儿不正,把劲儿全用到邪路上。后来,母亲再嫁,王丁焕离开了唐府。
一晃,十一年过去了。今日得见,唐糊迷自然感慨颇多,欷歔无限。
回到府上,唐糊迷进祠堂扫了一眼。房内的摆设一如从前,未曾有过变化:九座塑像依旧或坐或立,六十三张牌位一排排整齐地摆放,东墙上的家谱还在那儿挂着。
冬日的阳光斜射得厉害,透过窗格铺得满屋子都是,偶尔有些调皮的爬上高大的塑像,不停地闪烁,幻化得那些惟妙惟肖的泥塑如真人一般。
唐糊迷奉上三炷香,叩拜三次,立起身。抬头的瞬间,他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可硬要把那不适之处找出来的时候,却又发现不了到底在哪儿。
唐糊迷在祠堂里踱着,眼睛不停地搜索,他要找到一种陌生的感觉,把它与从前的记忆区别开来。
来来回回走了三圈,始终一无所获。唐糊迷难免有些着急,便重新跪倒在塑像前,叩拜三次,以期寻找那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叩拜完了,他并没有立即起身,而是慢慢仰头,目光随之慢慢抬升……
唐糊迷心里“啊”一下子。
在唐糊迷的印象里,那坐立不一的塑像再熟悉不过:四男五女共九尊,自左而右依次为“男女男女男女男女女”, 正中那尊塑像最为高大,而眼下,其他八尊塑像依然如故,惟独正中那尊变了样子。中间高大的男像本是正襟危坐,双腿并拢,双手搭放于膝盖之上的,现在怎么变成双手交叠,合放于双腿中间了?
唐糊迷探身向前,贴近点看了看:那泥塑,双耳垂肩,面带微笑,双目正视前方,和蔼而慈祥。那双巨手完好无损,毫无动过的痕迹,即使米粒大小的油彩亦不曾剥落。
大白天的,供奉的全是自家祖宗,有什么可怕的。唐糊迷壮壮胆,轻轻递手过去,触摸一下那双巨手。那手凉凉的,硬硬的,与一般的泥块毫无二致,根本没有松动的迹象。
唐糊迷拍拍脑袋:咦,怪了!那么大的一双泥手咋就换了位置?难道是我想错了?不对呀,明明记得先父说过,坐像之中,双手搭膝为王者风范,是正统塑像的首选之势,所以九尊塑像里正中一尊采用的就是这种姿势。可是,偌大一具泥胎,难道能自己随意活动手脚不成?如果是外力所为,就该有细微的损毁,可怎会处理得如此完美无缺、天衣无缝呢?
唐糊迷正发呆呢,忽听得塑像后有轻微的响动,“沙沙沙沙”响个不停。他生怕有所惊动,便轻轻后退几步,静静观望。
沙沙沙,那响动越来越大,“刺啦”一下,自塑像后跳出一个贼头贼脑的家伙。
我的天!唐糊迷松一口气——原来,那是只一尺长的硕大的黄毛老鼠。
唐糊迷把手伸进口袋,从里面摸出一枚铜元,往后一甩胳膊肘儿,就要打将过去。
“少爷!打不得!”
一声断喝,把老鼠惊得“刺溜”一下钻到塑像后不见了,唐糊迷只得住手。
“少爷,万万打不得!”呼喊的是魏老妈子,她正立在唐糊迷的身后。
“噢,是魏嬷嬷。”唐糊迷转过身,“一只老鼠,如何打不得?”
“少爷,俗语说得好,‘房梁上的蛇,佛堂里的鼠,驮五星的龟,独来独往的狐’,那都是神灵呢,万万动不得。房梁上的蛇,是宅神;佛堂里的鼠,是善神;壳上有五颗星星的乌龟,是寿神;独来独往,不成群结队的狐狸,是如意神。这些都是神灵,只不过是借副兽类皮囊罢了。”
“噢,原来如此,我记下便是。”唐糊迷答道。
“少爷来祠堂,是想念先人了吧?”
“今天是腊月初一,我来上上香。”唐糊迷指了指香炉里正青烟袅袅的香炷,“魏嬷嬷来祠堂是……”
“老爷在世的时候就爱干净,说祠堂是供奉祖宗的地方,务必天天清扫。这一点,我老婆子可记在心呢。”魏老妈子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鸡毛掸子。
“嬷嬷费心了,府上诸事,多亏你打理。”
“少爷哪里话!危难之时,是唐家收留了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岂敢受功?”魏老妈子笑一下,轻轻拽了拽唐糊迷的衣襟,细声说道,“少爷,你来看。”
唐糊迷跟随着魏老妈子来到一张张牌位前。
“每天清扫完祠堂,我都要到老爷的牌位前鞠一躬,然后退出。昨天也一样,当我到老爷的牌位前鞠躬退出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牌位前现出一个鼻烟壶,端端正正地摆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