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就要这么死去了。韩旭感到了巨大的忧伤和恐惧,那种感觉就跟站在十米跳台上面对死亡的感觉一样的可怕,更多的是对未来不可预知的感觉,所能想到的一切都是困惑而伤感的。韩旭感到胸口一阵苦闷,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大芳一个人蹲在池边,领导们都已经走光了。韩旭从柱子背后钻出来,悄悄站在他身边。
“大芳,离开这儿吧,离开跳水队,去寻找另一些东西吧。”韩旭说,说完扑通一声跳进水里,等到他从水中钻出头来的时刻大芳也纵身跳进了水里。
他们在水池里游着,韩旭感到自己的眼睛里冒出了眼泪,但是混合在水里谁也看不见。韩旭觉得没有人能理解自己,谁也不能理解他。突然之间,韩旭感到大芳抱住了自己,他在水底里抱着他的背,在池边大芳抱着他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呜咽地哭起来。韩旭突然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大芳的眼泪是热的。其实父亲和母亲很少拥抱韩旭,他一直缺乏安全感,他们都距离韩旭太遥远。大芳怀抱他的时刻,韩旭的身体里突然涌起了某种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也许是温情,妩媚而又亲切的一丝温情,韩旭的眼泪在那个瞬间倾泻而出。
他拍着大芳的背抚着他的头发,韩旭觉得他真可怜,他还这么年轻,他才二十岁却有那么大的悲伤。
在水底,大芳突然吻了韩旭,他还咬了他的耳朵,他贴着他的身体,水的浮力一次又一次把他们浮起来,大芳一直把他拽进水底里吻他,韩旭一动不动地,也不觉得害怕,那种感觉韩旭从未有过。他只觉得大芳很可怜,像父亲一样可怜。
从那以后大芳常常来看他,韩旭不喜欢他常来看他跳水,那种感觉很糟糕,大芳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东西开始让韩旭感到恐惧。他能理解大芳的感觉,体工队里这样的事情并不少,男孩子们都长期生活在一起,严格管制让他们只能如此在同性身上发泄着青春过剩的精力,韩旭并不习惯那样,每当心情抑郁,他习惯骑着自行车一遍一遍地驰骋在北宁的郊外大街,心中默默隐语着躁动和不安,可没有人告诉他们该怎么排解这份无奈的青春躁动,跳水队里严格禁止恋爱,男女生之间互不来往,男生之间产生的暧昧情感司空见惯,但韩旭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他讨厌毒蛇一样的女孩,但也并不喜欢男孩。
可大芳总是来找他,在没人的时刻吻他,在更衣室里拥抱他,在水池里抚摸他,韩旭逐渐对此感到了恶心,却又不愿意彻底脱离这种关系。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由此他越发想要逃离跳水队,也越发变得沉默寡言。
“你别走好么,小旭,除了你没有人注意我,没有人爱我,他们所有人都只是嘲笑我。”
“你走了我就活不了了,我们不做那种事,你就让我抱抱你好么?”
“我很喜欢你……小旭,你别离开我。”
在医院的日子里,大芳常来看他,他问韩旭想要什么。韩旭随口说我想看看书。大芳立刻拿来了一整套初三的课本让韩旭看。韩旭没事的时候就在床上翻,翻着翻着韩旭觉得自己竟然能看懂。
那个冬天的一切因为这场事故而变得温暖起来,韩旭拿到了一笔跳水队发的春节慰问金,因为这次伤病而加倍的补助,还有市长为了表示对运动员的关心而特别给韩旭付的医疗费,韩旭把这些钱都交给了母亲,他是不知道如何花钱的。但这一切物质的温暖对韩旭而言并不算什么,真正让韩旭年少却异常冰凉的内心温暖起来的是梨子的笑容。韩旭常常在漫长的黑夜里回忆起那个温暖纯真的笑容,在刷得干净的跳水馆内,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仰起脸来对着他微笑着,韩旭第一次发觉女孩是这么美丽的,是灰暗的馆内唯一的光亮。而在白天醒来的时刻,韩旭却只能面对着大芳那张难以令人感到喜悦的脸。
春节过后的某天清晨,韩旭头上的纱布终于拆了,只在后脑勺包扎了一下,他起床以后在床上翻着数学课本,门轻轻地被推开了,“谁?”韩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