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爽儿开始习惯撒谎了,父亲积攒下来一些钱,她入读了市内的小学,她开始习惯对别人隐藏自己的身份,最初是遗忘自己来自农村,最后是编造自己的家庭背景。
人之所以不断去奢求爱的包围真的是因为自卑。爽儿清清楚楚地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她逐渐在这个客地长大并最终完全褪去了乡土的气质,但她不敢爱任何人,只是有所感觉然后默默地忘记一切事情重新开始。遗忘的速度总是那么那么快,有时候梦想自己是一个爱过就算的人。可能这本就不是梦想,而是现实。
母亲就是在这个时候死去的。其实长期地脱离母亲的庇护,让爽儿变得过分地坚强,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月经初潮时手足无措十秒后镇定地扯了一些卫生纸垫在内裤里,动作竟然如此熟练。然后她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冰凉了一下自己涨红的脸,迅速地踏出厕所往小商店跑去,“要一包安尔乐。”她递过钱仍然镇定地说,那一包软绵绵的东西拎在手里的感觉很是踏实,虽然没有人告诉她这样是成熟的象征,但爽儿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知道胶条的那一面是对着内裤而不是对着自己,她甚至知道自己的体型变了,自己应该上街买胸罩一样,一开始总是买不到合适的型号,她对此一无所知,而母亲在千里之外无法帮她。爽儿就是这么长大的。独自摸索着成长。君子之交淡如水,与人为善,绝对不出恶言,见面三分拒,对男人若即若离,对朋友不离不弃,撒谎是为了更好的生存等。所有关于与人相处的事情都是爽儿自己明白过来的。
唯独死亡这件事爽儿一无所知。因为你无法感知死亡。死人无法与你分享死去的感受。于是在那一天夜里,爽儿在熟睡中被巨大的拍门声震醒,零乱的脚步声嘈杂却显得非常无力,父亲的工友和老乡们纷纷涌进屋里来,爽儿披散着头发走出去,看见那间租来的窄小客厅里站满了人,父亲低头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指甲缝里都是黑泥的双手托着下巴,嘴里叼着廉价的自卷烟,身边的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赶紧回去看看吧之类的话。父亲沉默着。爽儿躲在门后看着父亲做出决定的样子。父亲沉默了一会儿后道:“不回去了,人都死了……”
爽儿知道父亲是心疼钱。但是最终父亲还是把她领回去了,没有人会跟死人过不去。那天夜里爽儿坐在火车车厢里看着外面黑色的天地,突然间发觉人就是这么一辈子,过了就没有了。母亲的死去改变了爽儿。她开始发奋念书,并且开始暗自计划着自己的未来。
也是从那时候起,爽儿发现了自己的美丽并开始使用自己的美丽。
但母亲的忌日,总是爽儿最最悲哀的时刻,那一刻纯洁的少女似乎随着母亲的死一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其实爽儿见过梨子的照片,在午后的教室里爽儿接过韩旭递过来的钱包,打开来看见梨子的脸,突然间觉得像梨子这样的女人真好,应该是很幸福的,从小有一个美好的家庭,有健全并且充满爱意的父母,也许她以后还会有美满的婚姻,有一个更爱她的老公,生活在幸福里。一个人的幸福能从脸上的表情看出来,就是像梨子那样的。
那天爽儿在回宿舍的途中突然间万分的伤感,走到植物园的时候爽儿突然把他往花丛后面拉,然后抱着韩旭的肩膀瞬间崩溃地哭泣,韩旭没有反应过来爽儿究竟怎么了,爽儿反而失控地紧紧抱着他,呜咽着哭起来。韩旭盼望爽儿能说些什么,可她却只是这样呜咽着,像一头受伤的困兽。
爽儿的小说韩旭从未读过,她总说自己的文字能够感动很多人,但对于韩旭来说爽儿的经历不需要文字就能打动人。爽儿总说自己是个做女强人的料,总说自己要承担责任,热爱生活。你很难不被她打动。
但梨子的感受将如何处置,她能接受爽儿的横空出世吗?
“你想太多了。”爽儿说,眼皮低着看着地面,“也许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我们……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