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蓝也扶起车的时候,男孩说,这张唱片能借我听下吗?
习见再转身看他的时候,他没有再微笑,而是皱了一下眉头,脸上现出难以名状的表情。习见点了点头,便看见他将唱片塞进浅白色的帆布书包里。
习见也爱听纯钢琴的吧。布蓝说。
习见点头。
你叫习见?男孩问。
习见又点头。脸上感到窘。
习见趴在高高的书本后面,讨厌的中年妇女在讲台上大讲化学反应方程式。习见似乎对数理化天生就感冒,尽管自己不是那么笨,但是怎么记都记不住。她还是喜欢上语文和历史。她百无聊赖地拿出钢笔用深蓝墨水在本子上画出了一张脸。习见笑,然后给他加上了胡子,还把眉毛画得粗过了蜡笔小新。
她从遇见他的第一次便把他写进了日记里,在日记里她一直称他为“你”。
今天我遇见了你,你从我身边走过,甩了一下书包,弄疼了我的锁骨。我叫习见,你呢?
今天我又一次在回廊下看见你,你总是干净得像是夏天,我最爱的夏天。你的白色衬衫像是夏日的灼热阳光,而你的细碎头发像是梧桐下的斑驳影子,你的微笑便像初夏清晨时叶子上挂满的露珠。
今天我的心情很不好,我总有些时候会感到莫名地恐惧和伤感。我总是想着或许我会忽然死去,死在你没有到过的角落。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想摸一下你的脸,好证明你是真的存在着。我想见你,可是今天没有遇见你。
今天是第一场雪,我看见你在操场上打雪仗,我躲在树后面扔了你一个雪球,你四处张望,寻不着我踪迹。
今天我给奶奶放了很大很大的烟花,整个城市都被密集的喜庆所笼罩。而我一个人坐在楼梯口,听不见那个男孩的“新年快乐”,也看不见我们长大一岁时的喜悦。你说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这样我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我遗忘着你,而你根本没有记起过我,是不是也算是另一种幸福呢?
今天我一个人坐在楼前的鹅掌楸下仰脸看星星。天空很蓝,星星很密。我感觉我们就像是天上的两颗星,彼此能照到对方,却永远在那个位置,不能触碰。
今天我很好,你呢?
今天我哭了,你呢?
今天我生日,你呢?
今天我想念一个人,你呢?
今天我吃了很多的棒冰,你呢?
今天我把那张写着一个人名字的唱片反复听了很多遍,你呢?
今天……
她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以今天开头,或许她只是想在几年以后翻开日记的时候能发现自己真的成长过。她的悲伤,她的幸福,都以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的方式写了下来。或许他只是她的一个倾诉者,或许他只是她。她找了另一个自己,和自己对话。如此而已。
如今,她感觉失去了另一个自己。她的每一次哭泣和微笑都彻底找不到痕迹,就像是从没有发生过。所有的期许和疼痛,都在那本画着蜡笔画的日记里被丢进了时间的角落里。无人再问津,无人再记起。
于是习见忽然滑下了一大滴泪,湿了她用深蓝色画下的脸。
撕下一片纸,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把纸条揉成一团,用力一扔。结果扔到了一个男生的桌上,习见叹了口气,心想如果自己的力气像布蓝那么大就好了。
那个男生是班里最出名的书呆子杨小树,杨小树举起手喊了声报告。
怎么了?中年妇女扶了一下黑框眼镜。
老师……有人给我张纸条……
什么!!竟有人这么大胆,敢在全市十佳模范妇女的课上扔纸条,念,给我大声的念出来——
杨小树喊了声是,便站了起来,把纸条缓缓地打开。此时教室里静得可怕。
布蓝——
杨小树念出名字后,全班人齐刷刷地看向了布蓝。
继续念,不是给你的也给我念……
布蓝,如果是你拿了日记就一定还给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