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离,悲情刺客为哪般

苦肉计

侠客天下:三千年中国武侠的背影 作者:纳兰秋 著


  伍子胥把要离带到阖闾的面前,阖闾大失所望,如此一个丑陋矮小的人怎么可以承当起刺杀的重任?

  看到阖闾满面的疑虑,伍子胥对他耳语道,此人不可貌相。

  阖闾依然不信,用一种不太尊重的口吻对要离说:"你是哪里人?做什么的?"要离倒是很幽默:"小人吴国东郊人士,一阵风就可以把我吹倒,大王或许以为我完成不了你的任务,但有些事情往往出乎人的意料。"阖闾冷笑道:"先生的心意我领了。可是庆忌的勇猛你可曾听说?庆忌可以追上野兽,可以抓住飞鸟,我坐上四匹马拉的车也追不上他,我用弓箭射他,他却把我的箭矢抓住,并横腰折断。但是我看你身材这么矮小,他都可以把你举起来,远远的抛出去。"阖闾对庆忌的赞誉虽然夸张了一点,但也不过分,史书上对庆忌的勇猛有些记载。

  俗话说"将门无犬子"。庆忌出身在武将世家,自幼跟随父亲习得一身好武艺,天生的壮胆,这世上没有什么可以吓倒他的。

  庆忌高大强壮,但并不笨拙,他的骑射本领在吴国无人能及,骁勇善战的父亲也自愧不如,这得益于庆忌每天都去打猎。史书记载他打猎的情景:他策马奔腾,铿锵的钟鼓、嘈杂的萧管响彻云霄,伴着千乘华盖、万骑猎弓,蹈越山峦峡谷,穿行瀑布溪流,折熊扼虎,斗豹搏貆。每次打猎都是满载而归,最狡猾最迅捷的猎物也难逃他的利箭。

  一身过硬的本领,再加上他显赫的地位和气薄云天的豪爽性格,吴国的老百姓都喜欢他,拥戴他,很多壮士都愿意归附他,供他差遣。而他的父亲,也已经打算把王位传给他。

  可是,谁也无法想到,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一场流血的政变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阖闾派刺客专诸刺杀了王僚,身负家恨国仇的庆忌只得逃亡卫国。

  听了阖闾对庆忌的讲述,要离保持沉默,脸上的表情略显惶然。阖闾以为要离怕了,劝他说:"先生还是知难而退吧!"其实不是要离怕,而是要离突然产生了一种疑惑,他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对于庆忌,他也早已耳闻,在他年轻的时候也曾对庆忌仰慕非常,要不是那一场宫廷政变,他或许也已经像绝大部分壮士一样投靠在了庆忌的门下。

  庆忌对待勇士像对待自己的手足一样,这一点要离很清楚。也正是这一点,要离有把握刺杀庆忌。每个人都有死穴,庆忌的死穴不是他有勇无谋,而是他太感情用事,太义气用事。

  庆忌可以是一个好兄弟,好丈夫,甚至可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如果要离投靠庆忌,庆忌肯定会把要离当作生死之交。可是国家与英雄相比,哪个更重要?吴国是要离的祖国,庆忌是要离心目中的英雄,祖国与英雄哪个属于正义?

  这是要离遇到的最艰难的抉择。伍子胥在一旁煽风点火,说先生别犹豫了,庆忌随时有可能派兵来攻打吴国,到时吴国将生灵涂炭。

  要离最终做出了选择,放弃英雄,选择祖国。

  英雄可以有很多,祖国只有一个。

  要离坚定的对阖闾说:"大王,小人有一个计谋,肯定能置庆忌于死地!"阖闾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问:"什么计谋?快快说来!"要离沉思了片刻,面色凄然道:"可以采用苦肉计,这是对付庆忌最好的办法。"接着,要离说出了他详细的计谋,这个计谋使他付出很多代价。

  要离说,他可以假装是庆忌的追随者,痛恨阖闾,在一次刺杀阖闾的行动中,阖闾砍断了他的一只手臂,并烧死了他的妻子,要离逃往卫国,投靠庆忌,得到庆忌的信任后,伺机刺杀庆忌。

  之所以说要离要付出惨痛的代价,是因为虽然这仅仅是一个计谋,但是砍要离的手臂是真砍,烧要离的妻子也真烧,只有这样庆忌才会相信要离。而阖闾只不过损失了一点皮毛而已,因为要使事情说得过去,要离不得不拿一把竹剑假装刺伤阖闾的手腕。

  这可以说是一次极不对称的交易,要离付出的太多,得到的太少,以至于千百年以后很多人都无法明白要离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一个义字吗?可是,义真的就在阖闾这一边吗?

  阖闾听了要离的计谋,开始对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汉子刮目相看。他安慰要离,事成以后可以给要离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让他住上吴国最漂亮豪华的房子,不是要烧死他的妻子吗,那就把吴国最漂亮的女人赐给他,还要让他世世代代做大官。

  诱惑是巨大的,但要离却无动于衷,他苦笑道:"即使大王什么不给我,我依然会这样做。"这就是要离,作为刺客的要离,作为侠士的要离,一种与生俱来的宿命。

  许久不曾开口说话的伍子胥泪已潸然,他拍拍要离的肩膀,似乎想说什么,却喉头哽咽,最后什么也没说,长叹一声,走开了。

  最痛苦的事情还在后面等着要离,他不知道他该如何对妻子说出这一切。

  回家的路是漫长的,街上车水马龙,两边的酒肆飘来醇酒的浓香,要是以往他肯定会喝个痛快,可是现在他连借酒浇愁的欲念也没有,可见他的心情低落到何种程度。

  熟悉的家门,他却驻足,怎么这么快就到家了呢?他实在不忍,不忍对爱妻说出那样一个对妻子过于残酷的计划。

  妻子卢氏正在为他缝制过冬用的棉袄,见要离回来了,惊喜之情洋溢于表,停下手中的活,为要离端来洗脸水,又为他沏了一壶热茶。一切准备妥当后,庐氏又拿起已经做了半截的棉袄。

  要离神情的看着妻子,良久,淡淡地说:"别做了,我穿不上了,我要走了。"卢氏笑道,她还没有察觉到要离的心事:"走了不是还要回来么?回来不还是要穿么?"卢氏以为,要离所说的"走"与往常一样,只不过是去外地执行一次任务罢了。

  可是卢氏却听到一个令她意外的回答,要离说这一次可能回不来了。卢氏惊讶的抬起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要离握住卢氏的手,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原谅我,我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到底怎么啦?"卢氏追问道。

  要离肝肠寸断的说出了一切。

  说完后,要离背过身去,不敢再看妻子的脸,他有愧。

  卢氏像是做了一个噩梦,醒来了,却发现梦是真实的,她倒不是为她的生命而叹息,而是哀怨与要离的缘分如此短暂。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想安慰他,没什么的,这有什么的。可是她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一刻两个人都保持沉默。

  这可怕的沉默,这让人窒息的沉默。

  要离终于忍不住了,突然转过身来,单腿跪在妻子的面前,声泪俱下:"对不起了,如果有来生,我再报答你!"卢氏的泪水也大滴大滴的流下来,她赶紧将丈夫扶起,哀切的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这样,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我无怨无悔!"第二天,要离离开了家,也永远离开了爱他的卢氏。

  要离不让妻子送他,卢氏偷偷的跟在要离的后面,送一程,泪一程,要离知道妻子在暗地里送他,但他已不忍心再阻止妻子。

  要离终于远去,彻底消失在卢氏的泪眼朦胧中,而卢氏也哭昏在一棵大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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