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那个白净子吧,批斗时说他地主出身思想反动,强奸了贫农出身的邻居家小闺女。骨头架子说白净子属于搞阶级报复,应当定为反革命强奸幼女罪,八成得头上钻眼。而白净子则说他和那个闺女搞关系(除了在班长面前他不得不说实话以外,在别人面前他从来不说强奸二字)是两厢情愿的,甚至是她先伸手摸他的。而且搞关系就是搞关系,又不是当兵提干评先进,谁猴急猴急地甩了裤子的时候还能想到先要查成分搞政审呢?所以那根本不能叫阶级报复,应当定为不正当男女关系。充其量也就是耍流氓而已。
白净子倒说骨头架子肯定会被枪毙,因为游街批斗的材料上说他公开号召成立“制共党”。白净子说几十万日本鬼子和八百万国民党都被共产党打败了,共产党多厉害!他骨头架子一个瘦麻秆竟敢公开号召成立“制共党”,那思想该多反动!那不是活腻了吗?不毙他毙谁?而骨头架子则说他只是读报时把“致公党”三个字重复了一下,被“坏人”陷害了。最多只能定为说了错话办了错事的人……
不光是他们俩,大多数人都乐观地推测自己最多也就是判个三五年。三五年还不容易熬吗?眨眼就过去了,更何况是在那天堂一样的监狱里呢?所以,既然进监狱是必然的,那还是早点去好,别老是关在看守所里受罪了。
但我们又都心底发虚,因为不管是判三五年还是无期枪毙,都不是我们自己能当家的,我们的小命都是捏在别人手心里的。特别是办案人员常说处理我们必须根据革命形势的发展和需要,而革命形势发展得那么快,谁知道这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革命形势到底需要什么东西呢?连国家主席刘少奇都说他是“老革命遇到新问题”搞迷糊了,后来在革命形势的需要下都变成了“叛徒、内奸、工贼”,何况我们这些小人物呢。
一连点了九十多个人的名,包括我和骨头架子和白净子。钥匙板他们把我们叫到前院,那里有好多公安和当兵的正忙活着。院子里停着好多辆汽车,后厢板都打开了。可以看到有的车里放的是二十公分宽两米多长的“亡命旗”,有的车里放的是六十公分见方的纸牌子。钥匙板又点了一次名,几个公安拿着卷宗对着照片给我们一一验明正身,然后把我们按顺序领到一堵墙前面,照腿窝猛踹一脚把我们踢得跪到地上,再把两只胳膊用小手指粗细的绳子一道一道缠好绑在背后,就不管我们了。
我遵照公安的命令低着头老老实实地跪着,一边悄悄左右瞥着,一边忐忑不安地猜测这一判会把我弄到监狱里去劳改多少年。就看到两个班长和一个公安把一个穿红运动衣的大个子拉到我右边,使劲一脚踢在后腿窝上,扑通一声他就歪斜着身子跪倒了,差点儿把我砸得一头栽到墙上。然后就是按程序绑绳。大概是因为他身高体壮,也许是因为他穿了身红运动服太扎眼,班长和公安对他格外照顾,把他绑得吭哧吭哧的,却没哎哟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