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他都要细水长流地吃我的西瓜,一次吃一点。每次都满怀胜利者的喜悦,吃得身心投入荡气回肠。就像强盗静下心来尽情享受抢来的美酒和妇人一样。他不再采用吹口琴式的吃法了,慢工出细活,他尽量让西瓜上的每一部分都让他得到肉体和精神上的享受。
切瓜时他先切下最上面的一圈。因为熟过头而颜色有些发暗的瓜瓤让他感到心疼,他爱怜得几乎趴到了瓜上,瓜瓤上的点点黑瓜子和他脸上的点点大麻子连成一片,在昏暗的路灯光照射下相映生辉。
他先是一滴滴地舔光瓜皮上淌下的瓜汁,再把切下来的瓜分成小片,分的时候还不时舔舔流到瓜皮上的瓜汁。然后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咀嚼瓜瓤,眯上双眼,就像音乐迷听自己喜爱的交响乐一样,微微晃着大脑袋品味。他会把每一个瓜子都吮净后放到饭碗里,他能一直啃到瓜皮上一点红色都不剩。等把瓜瓤啃干净后,他再细心地把瓜皮上的绿皮刮净,洗干净切成细丝放上盐(盐是从我们锅炉房软化水的盐池里拿的),他要腌咸菜。再把瓜子也反复洗干净,也用盐腌上。“嘻嘻嘻,今年过年就有五香瓜子吃了……”他微笑着自言自语,眯着眼睛看着瓜皮瓜子,就像财迷看着捡来的钱包一样。
吃别人的西瓜让他感到幸福无量精神缥缈,后来他竟然吃出了艺术感。第二天我看到他吃完(不是全部吃完,而是吃完了他给自己规定的当天的“定量”)西瓜后眯起了眼睛,轻轻地用右手拍着西瓜,小声用太康道情的调子唱起了戏,还让他的大脑袋随着节奏晃过来晃过去。这是我第一次听他唱戏,也是此生唯一的一次听到他唱戏:
西瓜大那个西瓜甜,我吃西瓜赛神仙,哎哎……哎哎……赛神——仙,哎哎……哎哎……赛神——仙,哎咦哎咦……赛神——仙……
听着李如虎自编自演的《西瓜之歌》,我忽然莫名其妙地觉得我好像是曾经经历过这种场面,这曲子怎么如此熟悉呢?哦哦,想起来了,小学时的陈老师唱的《小麦卫星之歌》就是这个调,都是人们在高兴之余不由自主地发泄情感的产物。看来,人性真有相通之处。
唱到一个段落该大喘气的时候,李如虎用他得意忘形的眼光环视了一下,看到我正瞪着眼睛奇怪地看着他,就不好意思地停住了口中的曲子,腼腆地对我笑了笑。那表情似乎是说真不好意思,我把你的西瓜吃到我肚子里去了。但也许是说我这是第一次唱戏,唱得不好,你就凑合着听吧。我只有回报一笑。
但他马上又昂起了头,又恢复了以往的脸色,还故意把脖子又梗了几下子。那意思好像是说别看我吃的是你的西瓜,我可是奉政府指示在为你解决困难的。如果现在不是我在这儿吃你的西瓜,没准儿你就已经砸镣反省了。按理说,你该感激我才对,你可别不识抬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