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砂立即挽住他一条胳膊,放在自己肩上,将他轻轻托了起来。他的呼吸喷在她耳边的软发上,一刹那便让她想起了与他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样托着他走山路的。
她心中又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上次得知他要做自己师父一样,花了好久的工夫才能接受并且认同。
胡砂垂下头,脸慢慢红了。
“多谢你,胡砂。”他笑得风轻云淡,没有任何不自在。
她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什么东西赶出脑袋似的,用力地去否定它。
否定它。
天已经黑了好久,水涧旁密密麻麻的靖草在黑暗中散发出奇异的白光,乍一看像是千万只萤火虫聚集在一起。
芳准在高烧后醒了过来,睁开眼便看到胡砂布满血丝的双眼,她抱着双膝,团着身体坐在旁边,两眼眨也不眨,定定看着他。
芳准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胡砂哑着嗓子,还带着一丝哭腔,低声道:“师父觉得怎么样了?哪里痛吗?”
他摇了摇头,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胡砂,为师还没死,你别摆这样的脸色,教人看了多心惊啊……”
胡砂吸了吸鼻子,红彤彤的眼睛好像又要泪水泛滥:“您……您真的不会死哦?”问得凄凄惨惨戚戚。
芳准叹道:“你见谁断了根肋骨便会死?师父在你心中就那么没用?”
她赶紧摇摇头,把眼泪缩回去,殷勤地捧出竹筒:“师父还要喝水吗?”
芳准勉强抬手接过竹筒,喝了几口,长长舒出一口气来:“你两个师兄怎恁地没用,到现在还没找来。再不过来,为师便要痛死了。”他把包扎好的左手小指放在嘴边呵一口气。
胡砂又急哭了:“您……那您刚才还说不会死!”
芳准又好气又好笑,只觉与她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也是无益,立即换了话头:“夜深了,你且睡一会儿,你这双眼睛,为师看着糁得慌。”
胡砂揉了揉眼睛,摇头道:“我不睡,我看着师父,万一有野兽什么的,我还能赶走。”
“……桃源是仙山,不会有伤人野兽,你放心就是。”
“没有野兽也有蚊虫,我……我可以帮您赶蚊虫。”反正她说什么都不睡。
芳准叹了一口气,双手撑在地上,勉力坐直身体。有一本书顺着他的动作从袖子里掉出来,看看封皮,正是先前他在书局花了五两银子买的。
胡砂眼疾手快,一把抓了起来,“师父,您的书。”
口中虽这样说,手下却很不老实,一把将书皮翻开,打算把里面神秘的内容曝光于天下。第一页翻过去——空白。第二页——继续空白。
胡砂疑惑地从头翻到尾,里面居然全是空白,连个墨点都没有!这居然是一本无字天书?
芳准笑眯眯地把书接回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慢吞吞地重新塞回袖子里。见胡砂呆若木鸡的样子,他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为师早说了,好孩子是不能看的。”
胡砂还不死心:“师父,五两银子买的书,里面到底是什么故事?”
芳准想了想:“这个嘛……大约就是一群女人和一群男人的传奇,充满了爱恨情仇、情欲交织、意乱情迷、男欢女爱、男盗女娼、俊男美女这些流行因素。”
……听着就不像好东西。胡砂很怀疑地看着他。
“师父不是仙人吗?仙人也能看这些东西?”她觉得自己要对仙人这个词语换个概念来理解了。
芳准奇道:“为什么仙人就不能看?”
胡砂摆着手,不晓得怎么解释:“反正……我们那里是这样说的,仙人餐风饮露,无欲无求,无妻无子。”
芳准笑了一声:“荒谬,这样活下去岂不是要把人憋死。”
胡砂心头一动,忍不住低声问道:“那……那难道仙人也……”
芳准点了点头:“自然。天地分了阴阳,便是正道。为师可从来没听说过无欲无求、无妻无子。你芳冶师伯便娶了妻子,生了女儿……就是你白如师姐。师父的师兄、师姐也大多成家生子,这与成仙与否扯不到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