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3.3 防民之口 甚于防川

历史竟可这样读2:变革时代的君臣博弈 作者:老丝


召公。

周厉王眼一眨,他就鬼魅般地站在了面前。

周厉王只有苦笑。刚躲掉芮良夫,又来个召公,今天运气实在是背,日子过得也真够酸。

逃避不是办法,再血淋淋的人生都要直面。周厉王先开口道:爱卿有何话,先拣紧要的说个一二,夜已深,朕想早点休息了。

召公道:陛下知道国都中的评论吗?

周厉王一笑道:彼等小民杂舌,有何可听之处?

召公冷笑道:他们正在评论陛下。

周厉王耐住性子道:如何评论?

召公一个字一个字道:尚不如桀、纣。

“啪”的一声,周厉王手中的樽耳竟被他活生生捏掉一个,他的脸变成了一只西红柿。

一只愤怒的西红柿。

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说对芮良夫、召公,周厉王还需要克制的话,那么对于这些平头百姓他决不会手软。

他最恨别人在背后嚼舌根,尤其是针对自己,尤其是负面的。

然而,周厉王却没有发怒,他只是冷冷地对召公道:朕已尽知,三个月之内定会给爱卿一个满意的交代。

周厉王清楚,他现在需要一个人才来摆平这件事。

卫巫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卫巫的奇特之处并不只是在于他的巫师职业,他在这个圈子内是做得最出彩的,这就意味着他具有最强大而神秘的探查力量。

卫巫果然不负所托,用了三个月就顺利地完成了周厉王的嘱托。

国中再无任何一个人诽谤。在所有的公众场合,都是一片鸦雀无声。

因为只要你不小心说错一句话,而这句话卫巫认为影射到了周厉王,那你的下场就很简单:被咔嚓。

在不断的咔嚓声中,人们终于学会了如何明哲保身,那就是道路以目。遇到了,或见个面,连招呼都不敢打,只相互地瞟瞟眼神。

比蚂蚁碰碰触须还玄妙。

沉默。

认真沉默。

整个天下。

周厉王非常满意,他最喜欢这种简单而快节奏的处理方式。他得意扬扬地把召公请到了寝宫,很随便、很融洽的氛围。

他亲自为召公斟了一杯茶,召公坐在椅子上却一动不动。

周厉王笑道:爱卿现还能听到诽谤否?

召公道:老臣已听不见。

周厉王道:此法可妙?

召公道:陛下认为妙在哪里?

周厉王哈哈笑道:妙在不可言。

召公阴着脸道:怕是敢怒不敢言。

周厉王脸上却是阳光灿烂,笑道:耳不闻即为净。

召公道:陛下听过一句谚语吗?

周厉王道:爱卿请说。

召公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周厉王笑容立刻冻住,但依旧强颜道:何解?

召公道:每个人都该有自由说话和表达政治主张的权利。大臣们可与陛下在殿堂上议论,诸侯们可通过奏章上谏,可百姓们能依靠什么呢?

周厉王道:依靠什么?

召公道:他们不可能见到陛下,所以唯有依靠相互间的琐碎攀谈,并渴望借此上达天听。他们说的不一定全对,但陛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纵使陛下不愿采用,当做耳旁风即可,又何必用此酷刑来封堵万民悠悠之口呢?

周厉王突然怒道:朕连耳旁风都不愿听到,爱卿现在明白了吗?

召公道:那陛下此法甚为得宜。

周厉王转怒为喜道:爱卿现也认同此法?

召公讥笑道:那么陛下认为此法可维持几时?

周厉王立刻眼珠连转,但终究没回答出来。

他忽然间觉得浑身烦躁起来。他是帝王,为什么下一个命令还要听到这么多是是非非?

他向来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所以他立刻站起,准备闪人。

召公却还没完,跟着站起来大声道:陛下难道已不记鲧治洪水的悲剧吗?

周厉王停下脚步,转头冷笑道:当年若不是祝融强行收回息壤,鲧又何尝会失败?爱卿难道也不记得了吗?

说完,匆匆而去。

召公眼中不知何时竟溢满了泪花,这辈子竟被比作祝融,也实在出乎意料。

但更出乎意料的事是在三年后发生的。

是出乎周厉王的意料。

一夜之间,周厉王的宫殿竟然被国人团团包围。在饿死和起义之间,国人选择了后者,毕竟后者看起来还有一线生机。

周厉王长长叹息了一声。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人心思变,大势已去。因为周厉王悲哀地发现,在暴动的国人身后,其实隐藏的是贵族们那恶狠狠的身影。

逆时者,亡。亘古不变。

在侍卫们的拼死保护下,周厉王仓皇逃窜到了彘。

彘,意为猪。估计此地野猪横行,再加一个周厉王,也算是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周厉王出奔,在历史上是个极其重要的事件。因为从这一年开始,历史有了明确的纪年:公元前841年,史称“共和元年”。

国人没有抓到周厉王,便呼啦一下全都围到了召公的家中。召公与民为善,大家当然不会找他的麻烦。他们找的是躲在召公家中的人:太子静。

跑掉和尚跑不掉庙。父债子还,也是天经地义。

太子静正伏在召公的怀中瑟瑟发抖。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经历过这么凶险的场面。

大门外人声鼎沸,明晃晃的刀光剑影。

他们很焦急。

他们等着杀人。

若不是召公一向德高望重,怕院里的地都要被掘下三尺了。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召公仰天悲叹道:当初我苦谏陛下,他却不听,致有今日之祸,也可算是咎由自取,可怜太子何罪,竟要被人做俎上鱼肉?姬氏一脉,难道要从此断绝吗?

太子静更加号啕大哭起来。他虽然吓蒙了,但耳朵却并没失聪。

召公忽然恨恨地跺下脚道:若老臣今日不救太子,将何颜再面对列祖列宗的日月功勋?陛下亦必视臣为临阵胆怯之人。安时虽未能防危,危时若再偷安,天地神灵,亦必不容我再立于人世间矣!

一个青年被家丁五花大绑送到了门外。国人刀斧齐下,立成一摊肉泥。

他们解了气后,便向召公满怀道歉,各回各家,一切都像没发生一样。

召公依旧面带微笑,可他老婆已在内堂哭死了七七四十九回。

因为,那摊肉泥就是她的儿子,她视若生命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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