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抱回,心却依旧在外流浪。
周幽王很幽怨,他不知道如何才能与褒姒一如从前地把盏言欢,而非现在的冷漠无言。
那个温暖的下午,那些灿烂的菊花,那位莲花般动人的女子,那天的风很轻、很清。
被记忆中的风一吹,周幽王的脑袋立刻清醒了起来,他忍不住用手拍着脑门一个人扬扬得意哈哈大笑。
翌日一早,褒姒刚刚睁眼,就发现周幽王正用一种诡异的微笑看着她。褒姒冷冷地扫了一眼,继续翻身睡觉。
忽然,“刺啦”一声,很清脆,并有些熟悉。褒姒一愣。
“刺啦”“刺啦”“刺啦”“刺刺啦”“刺刺啦啦”,声音竟开始绵延不绝。褒姒忍不住转头对着周幽王冷冷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周幽王嘿嘿一笑道:你猜。
褒姒再一细听,皱眉道:有人在撕彩缯?
周幽王微笑地点了下头,脸上洋溢着骄傲之色。
褒姒皱眉道:这是为何?
周幽王舔了下嘴巴,悠悠地道:只为博佳人一笑。
褒姒道:你以为我会笑?
周幽王笑道:上次你撕裂王后彩缯时岂不笑了?
褒姒冷哼了一声。
周幽王忙道:你又何苦不承认你笑了?
褒姒“嗯”了一声,头一偏,又向里独自睡觉去了,剩下周幽王茫然不知所措,挠了下头,只好一个人傻傻地听着这前呼后应的“刺啦”之声。
整整一天没有停歇,而这一天却并没有发生奇迹。
周幽王无时无刻不在一眨不眨地盯着褒姒的脸,他希望她能如上次一样,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纵使是很冷的,但也比没有强。
就在周幽王近乎绝望的时刻,褒姒终于笑了一下。
这个笑一闪即过,不是冷笑,而是苦笑,哭笑不得的苦笑。
因为连周幽王都在苦笑了,一天下来,由“刺啦”和“哧刺啦拉”组成的噪声几乎能让人精神崩溃。
幸好,到傍晚的时候,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因为,全城的彩缯都被撕光了。
一笑倾城,可这次笑的导演却是极其失败的,周幽王不得不面对这个残酷的事实。
周幽王的压力陡然间增大了很多,但很快,褒姒的压力变得比他还要大。因为她们的儿子伯服呱呱坠地了。
无论是初为人父还是初为人母,都该是世界上最幸福和最具成就感的事,可褒姒却例外。
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相反,她是爱得太深沉。
爱得越深沉,就越缺乏安全感。
她在为孩子的未来担心,她知道,有一双恶狠狠的眼睛正在盯着她和她的孩子,只要稍有机会,一定会毫不手软地置他们于死地。
宫廷斗争的残酷与血腥,褒姒早有领教。
她不希望伯服以后的命运比她还要坎坷。她虽是弃婴,可还有口饭吃,而伯服却极有可能在某个夜晚睡去后,就再也不能醒来。
被夭折,这难道会是压迫伯服的宿命?她和她的儿子是弱势群体,虽然现在大红大紫。
周幽王已到了整夜失眠的地步。这种内心的煎熬,已太尖锐太沉重。褒姒的压力翻倍施加于他,褒姒清楚,只有周幽王才是她和孩子的唯一救星。
可是,对申后和太子下手,周幽王情何以堪?糟糠之妻不下堂,虎毒尚且不食子。
生活充满了灰暗的无望,周幽王决定让自己和褒姒都活得稍微轻松些。
博美人一笑的念头又开始急剧起来,可能用的法子周幽王已用尽,他真的黔驴技穷。
但,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周幽王想到了一个前朝的典故,孔甲贴榜招贤养龙师的故事(见本书第一册6.2节)。人间既然连养龙师都能找到,还怕找不到博佳人一笑的贤士?
一张黄榜华丽地贴出,标的千金。真是一个绝佳的发财机会。
可惜,这笔钱却被一个更有钱的人赚到了。
一个人竟慢笃笃地走到宫门前,揭下了贴在墙上的黄榜,一如刘累。
虢石父。
虢石父不但善于把持朝政,而且还擅长创意。
周幽王瞪大着眼问道:爱卿果能让娘娘一笑?
他和虢石父臭味相投这么多年,竟从不知虢石父还有此般本领。
虢石父笑道:臣能!虽区区两个字,但斩钉截铁。
周幽王道:爱卿试说说你的法子。
虢石父一字一顿地道:举骊山烽火!
周幽王几乎被惊得跳了起来:举骊山烽火?
虢石父道:是。
周幽王用犹疑的眼神盯着虢石父道:爱卿可知骊山烽火因何而来?
虢石父道:臣当然知道。先王时,为防备犬戎侵袭,特于骊山之上置烟墩二十所。国都一旦遇险,则点燃狼烟,直冲云霄,各诸侯见此即快马加鞭率军而来,以勤救王室。
周幽王试探道:此国家大事,能儿戏吗?
虢石父道:大王认为博娘娘一笑是儿戏?
周幽王立刻闭嘴。好久后才道:爱卿又何知娘娘必笑?
虢石父笑道:娘娘的心思想必大王更清楚。
周幽王眨巴了眼想了很久,然后点点头道:朕已尽知,爱卿先下去吧!
第二天清早,褒姒就被周幽王给拖了起来,扶进软轿,禁卫军开道,浩浩荡荡地向骊山进发。在山上,周幽王已临时设立了骊宫。
骊山是个很有趣的地方,不但产生了周幽王和褒姒的经典场景,也是后世唐明皇和杨贵妃洗浴的华清池所在,同时也是千古一帝秦始皇的墓区,更是蒋介石被张学良活捉的山头。此地,貌似和倾覆大有干系。
但骊山的风景很美,山势逶迤,犹如骏马。所以,周幽王已迫不及待地想到达。
但,队伍却“咔吧”一声停了下来,一个人跪在了道路中央:司徒郑伯友。
周幽王恨不得把头皮抓拦。该来的人终还是来了,虽然周幽王认为他从郑国纵使星夜驱驰也是来不及的。
郑伯友叩首道:听说大王意欲去骊山举烽火?
周幽王“嗯”了一声。这招他是从褒姒那儿学会的。
郑伯友厉声道:骊山烽火是为应对犬戎侵袭而专设,是召唤诸侯的最快通讯手段,大王现无事而去举烽火,可曾想过不可测之恶果?国都一旦真的告急,诸侯岂会再来相救?
周幽王挥挥手不耐烦地道:叔父实在是担忧过甚。朕不过欲借此机会与诸侯一会,待他们来后,朕必定当面解释清楚,各路诸侯又岂会连容纳场游戏的心胸都没有?若真如此,又怎能指望他们效忠王室?
郑伯友还欲回答,周幽王连忙制止道:叔父不必多言,异日若果真有事,不与你相干。你仍可坐享中原之利。
郑伯友当场被噎得无话可说。
朱红的雕花宫门终被吱呀一声打开,周幽王笑吟吟地令内侍们清洗杯盘,上满肴馔,摆上两双玉箸。
褒姒冷冷地坐在对面,她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也并不关心。她只是在低头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宝贝儿子伯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