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5 狼子报仇 百年不晚

历史竟可这样读2:变革时代的君臣博弈 作者:老丝


当初的矛盾只是一块地皮的划拨,而现在却关系着一个王朝的兴衰。

申侯在屋子里焦急地转来转去,他一时间实在理不清头绪,可情况又很紧急,稍有迟误,恐怕申后的脑袋就要被褒姒咔嚓掉了。

关进冷宫只是第一步,让申后死才是最终的目的。刻鹄不成尚类鹜,申侯决定使用祖宗的老法子:上书。

一封慷慨激昂的信札摆在了周幽王的面前,曰:古者桀宠妺喜,纣宠妲己,皆因此亡国。今者陛下之于褒姒实类于此。唯望正之,复王后与太子之位。如此,方不负天下苍生之殷殷期盼。

周幽王勃然大怒:老匹夫竟敢如此无理?诅咒朕为亡国之君!不灭除此人,实难消朕心头之恨。

是夜,密室。灯火辉煌,两个男人。

周幽王仍怒气未消地对虢石父道:老匹夫如此无理,爱卿看朕该如何惩罚?

虢石父亦咬着牙恨恨地道:此札已尽见申侯谋反意图,大王不如趁此机会斩草除根,以剪除后患。说完,手使劲的向下一切。

周幽王笑道:爱卿所言极合朕心,你明日起即筹备兵马,检点军将,替朕讨此逆反之贼。

虢石父顿时像石雕一样愣在了原地,全身冰冷,那只手更是僵直。

他只擅长刀光剑影的口舌,却从未经历血雨腥风的打仗。但是,王命一出,谁能违抗?虢石父只好硬着头皮扛下。

回家的路上,虢石父觉得星光从未如此黯淡过。以至于第二天一睁眼,他又觉得太阳是如此地刺目。

太黯淡的星光和太刺目的太阳都不适合虢石父整点军伍,所以,虢石父做得很慢,而事情又很多。士卒的征调、粮草的筹集、行军路线的确认、马匹的养膘、与家人的告别,甚至是车轴更换榫卯。每一样,都要耗费大量时间。

终于有一天,虢石父把一切都打理妥当了。他的心情略略有些放松,又略略有些紧张。第二天,就要踏上征程,这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他手心里竟微微沁出了一些汗。

也许他胆怯刀锋,也许他渴望刺激。可这些突然间都不重要了,因为突然间,虢石父的腿开始颤抖起来,唰唰地,唰唰地。

周幽王的腿也在唰唰地唰唰地颤抖。

丰镐,黑云压城城欲摧。在漫无边际的黑云下,是更漫无边际的士兵。

申侯的,以及犬戎的。

当虢石父迈出密室的那一刻,其要出兵的消息申侯即已了如指掌。虢石父疏于兵法和军事,申侯却不是,相反,这是他的特长。

申侯的间谍系统甚至可媲美姜子牙。

当夜,申侯就作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先下手为强。接着,他又作出了第二个决定,找帮凶。

犬戎接到申侯的密函时,笑得合不拢嘴。驰骋中原早已是他的梦想,更何况如今是肥肉送到嘴边。

他还要报仇。他一想到当初先祖们在周穆王时被欺(见本书第一册12.6节)和周孝王时的惨败(见13.5节),就愤怒地直捶大腿。而现在,他终于可以捶到周王了。

天赐良机,岂可失之?

周幽王忽然六神无主起来。这个时候,他甚至比褒姒还要脆弱。他抱着褒姒,眼神中满是空洞,甚至还有种将要流泪的神态。

褒姒道:我们现在为何不乘机突围?

周幽王哭丧着脸道:戎兵现在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还怎么可能让活人出入?

话音刚落,一个活人竟豁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活人的脸上、盔甲上、马靴上都沾满了斑驳的鲜血,但右手却坚毅而有力,青筋暴起,因为那只手握着一根丈八长矛。

郑伯友。英雄总是适时出场。

周幽王大惊道:叔父,你是如何进城的?

郑伯友惨然一笑道:臣本返国,刚至半途即闻犬戎来袭,遂领卫兵连夜杀回,拼死而进。可怜卫兵全部战死,唯臣一人得以入城。

周幽王默然不言。褒姒却连忙道:叔父既可入城,想必亦可送我们出城?

郑伯友瞟了她一眼,冷哼道:王后实在抬举老臣了,老臣无此神力。

褒姒立刻闭嘴。周幽王却接道:叔父,前事之错,朕已尽知,后悔不及。然现犬戎来袭,志在必得,不夷平大周社稷绝不会罢休。叔父亦为姬姓之尊,难道忍心看着我们坐以待毙吗?

郑伯友心中一阵凄凉,许久才长叹道:这也正是老臣冒死进城的缘由。现要出城,唯有一法。

褒姒忙道:何法?

郑伯友冷哼一声,却对周幽王说道:现四面围堵之中,唯西门最弱,东门最强,因为犬戎怕我们逃至属国,故东门加倍防范。现需令一人率王师主力从东门徉为突围,拼死一战,戎兵必然回调。则老臣保护陛下自西门杀出,或许尚可成功。

周幽王拍手道:叔父此计甚妙。大周王室血脉,今日全仰仗叔父成全。

虢石父冷汗津津地站在郑伯友面前,他正临时抱佛脚地听郑伯友向其传授兵法。

当然,他学得精通不精通早已不重要,他只是一颗去送命的棋子。

二百辆兵车,队伍不可谓不浩荡。

虢石父颤抖着双手打开了东门,领着浩荡的队伍冲向了对方更浩荡的队伍。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或者被杀时。

虢石父的人整个在痉挛,他很想趁着混战之际瞅个空拔腿开溜。可是他没想到,郑伯友选他做棋子,除了个人恩怨外,还蕴涵着兵法上的一个妙招。谓曰:投怀送抱。

因为当申侯看见虢石父的时候,眼眶都在咯咯地暴响。

如果没有虢石父的谗言,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最起码申侯这样认为。而申侯这样认为,既已足够。

申侯即刻令人火速传调各门的主力,将虢石父死死围住。吩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有走脱,则各将按罪问斩。

但终于,申侯没有看见虢石父的人,也没看见他的尸。

因为,虢石父已被千刀万斧剁成肉泥,自此消失在了人世间。

郑伯友的预判丝毫不差,他遂趁此空带领内侍拼死杀出一条血路,救出了周幽王、褒姒、伯服一家三口。

巍巍青石墙已在身后。周幽王回望一眼,满眼含泪地叹息。

可是,郑伯友却在紧锁着眉头。他在思考更现实的问题,下一步又该如何走。

虽然他的丈八长矛上下翻飞无人能挡,但那只限于单挑。

对方有几万大军,这几万大军一旦发现东门是诈,必定会紧追不舍地咬上来。

郑伯友叹息了一声,眼前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

这条路无论是褒姒还是周幽王都非常熟悉,甚至闭上眼都知道该如何走。

通往骊山,也只通往骊山。

寒风吹来,所有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在这个铁蹄铮铮的夜里,弥漫着一股侵入骨髓的嗜血寒冷。

在这份寒冷中,他们必须作出抉择,关乎未来的命运,以及整个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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