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臼掩了掩鼻子,迈步向龙椅走去。然而在腥臊的无奈中,他的眼中仍有些亮晶晶。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大殿的地被扫得很干净。扫地者正笑靥如花,低眉顺眼地在一边伺候。
周公咺,周公旦的直系传人。
宜臼展开双臂,周公咺为他穿上了缀满珠宝的龙袍,再一低头,又戴上挂满珍珠的龙冠。大殿外,恰好传来一阵隆重而热烈的钟鸣。这一天,属于前770年,宜臼正式登基,是为周平王。
周平王踌躇满志地坐在龙椅上,放眼向下一望,看见了五张焦渴的脸,以及焦灼的眼球。周平王一笑,对内侍轻启朱唇道:念。
“申侯护驾有功,晋为申公;卫武侯晋爵为公;晋文侯加封河内附庸之地;郑伯友死于勤王,赐谥为桓,掘突袭爵,加封祊田千顷,秦国封为伯爵,正式列于诸侯;周公咺拜为丞相。
六个人立刻跪地叩头谢恩,但奇怪的是,竟只有五个人平身。
申侯的头皮正紧贴在地皮上,慌慌忙忙得在涕泪交加。周平王惊到:外公此是为何?
申侯泣道:犬戎之贼由老臣不慎引入,罪不可辞,何敢再受加封?幸社稷复兴,老臣唯引颈就戮,唯盼我王下旨。
周平王忙道:犬戎之祸实起于妖姬褒姒,与外公何干?
申侯道:虽得陛下如此宽谅,但老臣心中何以自安?不究罪则可,怎可赏罚不明,再行受功?
周平王叹息了一声,点了下头。申侯站起。可是,又有一双膝盖咕咚跪在了地上:掘突。
他亦赶忙流泪道:截杀犬戎是申侯嘱托于小子,不幸失职,还望陛下降罪。
周平王忙道:爱卿之功日月可鉴,父子两代精忠为国,微瑕怎掩大勋,朕岂不知?且由你接驾,实该再额外赐赏。略一沉吟后道:朕新登基,朝内缺贤,就由爱卿任卿士,卫武公任司徒,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卫武公的白胡子连忙抖动几下,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与掘突成一排,“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周平王心里轻叹了一口气,这件事他终于摆平了,可是他却找不到任何一点快感。因为,他正在床上翻来覆去。
失眠,排山倒海的失眠。
他直愣愣地望着屋顶,屋顶的大缝在温柔地泄露着早春凌厉的寒冷。星光如此灿烂,周平王咬了下嘴唇,然后他向被窝里缩了缩,只露出了头发。
风,吹不到了他的脑袋,可是,忧伤却爬进了他的脑壳。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贫穷像一道魔咒一样时时撕咬着他那颗饱经沧桑的心。
财宝被犬戎如数掠光,房屋被犬戎如数烧毁,于是催生出一种滑稽,周平王连修房子的钱都没有了。
真的没有,他不是谦虚。
周朝时,王室的收入依靠于王畿内的税收来维持,诸侯们来朝拜,只是象征性带点丝绸、青铜、玉璧等贡品,并不真金白银地上缴。而相反,王对诸侯的赏赐,则往往动真格,甚至是分封土地。
土地是不动产,诸侯被赏多了,王室的土地必然相应减少。道理很简单,可王却不能不赏,因为老板总是拉不下面子,即使只剩个空架子。而诸侯则变本加厉、贪得无厌地索取。
越危如累卵,越落井下石。这就是江湖。
周平王打了个哈欠,从被窝里钻出头。他准备喊来周公咺,再苦再难也要渡过眼前的难关,把屋顶先补起来。
周平王伸手去拉门,可门却被“砰”的一声撞开。心灵感应,周公咺已笔挺挺地站在了周平王眼前。
周平王吃了一惊道:你怎么……怎知朕找你?
周公咺哽咽道:臣正欲找陛下。
周平王张大嘴巴,心头一紧,见周公咺竟在泪流满面。他深吸一口气道:出了什么事?
周公咺道:犬戎又打过来了。
周平王当即跳脚吼道:这……这怎么可能?
周公咺哭丧道:先头军已至近郊。
周平王道:那该如何应对?
周公咺:卫武公已组织联军抵抗。
周平王终于长舒一口气,而同时,附近也有人长舒了一口气。竟然是他:戎主。是的,他又回来了,而且回得很快,因为这条道他已很熟。
戎主喃喃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但奇怪的是,犬戎这次的侵袭却只是虚晃一枪,先头军一遇联军,即刻龟缩,逃之夭夭。
卫武公长出一口气,安慰周平王道:犬戎不过是小股流窜,陛下勿惊。
周平王苦涩一笑道:小股流窜都能打到国都近郊,司徒还如何让朕不惊?
卫武公当场哑口无言,场面立刻凝固了起来,但很快又被一声哀号打破。申侯已像一个泪人儿似的奔了进来,膝盖一软,咕咚跪在了地上。原来犬戎并非撤军,而只是换了个杀戮对象。
戎主咬牙道:欲杀周王,必先申侯,小人欺我。申国人民眼看着要被三光。
周平王眼瞅了卫武公一下,卫武公却扭头去盯着外面蓝莹莹的天。周平王叹息了一声道:外公,朕实在也已无能为力。申侯只好灰溜溜领着队伍返回。但,越急,越不急,虽已火烧眉毛,申侯竟也抽空完成了一件大计。
因为,掘突那冷峻的眼光令其如芒在背,吃,吃不好;睡,睡不香。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掘突咬牙道。
申侯自然理亏,他原以为给掘突点小恩小惠该能化干戈为玉帛,可事实证明,他太小看了掘突,更小看了掘突的仇恨。
但对于人精来说,哪方狂澜不能力挽?
申侯使用了一个绝妙的法子,立即消除了掘突眼中的怒火,转而换上尊崇和敬仰,并心甘情愿地双膝一软跪下给他不断地砰砰磕头。
申侯送给了掘突一个美女。
这个美女是他的女儿:武姜。
所以,掘突虽死了父亲,却得到了一个岳父。申侯虽送出了一个女儿,却化解了一场危机。
掘突虽没有抵挡住武姜的妩媚,却也自此学会了他岳父的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