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陈子言的电话时,周渊易的心情很不好。
非常不好!
冯舒的父母从远方一处乡村赶到了城中,技术科的小高立刻就赶了过去,在他们的体内提取了血液样本后,送到医学检验中心进行DNA对比。
即使是警局内部因为案情需要而申请做DNA对比检验,同样也是要给医学检验中心交上一笔费用的。周渊易好不容易从领导那里申请到经费,划到了医学中心账面上之后,就看到小高急冲冲地跑到他的办公室来,说了一件让他无比郁闷的事。
直到抽完血,检验费也交了,冯舒的父母才面色落寞地告诉小高,冯舒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二十八年前,他们在山里拣柴禾的时候,无意中拣到了一个包裹着棉布床单的婴儿——那个婴儿就是冯舒。
没人知道冯舒的亲生父母是谁,DNA对比检测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结论铁定是不匹配的。这对确认骨架的主人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真让周渊易很生气。
冯舒的父母也真是的,怎么不早一个小时告诉小高这些话呢?不过他转念一想,作为死者的双亲,他们已经够难受了,出点这样的差错也在所难免。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给领导打了电话,希望可以找医学检验中心把检验费追回来。但估计有难度,吞进嘴里的肉,谁还愿意吐出来?回过头来,领导要以此为理由扣自己的奖金,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随后,关于三皮与小雯的调查结果也送到了他的案头上。
昨天下午,三皮给报社领导说他出去跑采访,采访的目标是一个民营摩托车制造公司的老总,不过摩托车厂的老总却说昨天下午根本没有人来采访他。三皮在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谎?他的这个破绽,不禁让办案人员隐约看到了破案的曙光。
不过,当警察找到三皮核实情况时,他却理直气壮地说,为了观看昨天深夜的欧洲冠军杯决赛,他一下午都在家里睡觉养精蓄锐。至于那篇采访嘛,只要打个电话找厂家传真一份新闻通稿,再在QQ上问老总秘书几个问题,凭借自己的文笔就可以鼓捣出一篇内容翔实的人物专访出来。
这并不违背新闻道德准则,只是业界的潜规则罢了。
而昨天下午,他一直都在家里睡觉。他是单身,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为他作出不在场证明。
三皮被带到了警局,周渊易瞪着眼睛对三皮说:“你知道吗?如果你找不到不在场的证明,那你就有大麻烦了。”
三皮却满不在乎地一边坏笑,一边回答:“别吓我了。就算我找不到昨天下午一直在家睡觉的证据,你们同样也找不到我去过案发地点的证据!作为警方,你们应该做出无罪推断——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是罪犯以前,我就是无辜的!你们应该立刻释放我,然后去寻找指控我的证据。我是报社副刊部主任,法制稿件发得多了,相关的法律常识自然是懂得的。当然,我相信你们是找不到指控证据的,因为我确确实实一直在家里睡觉!”
的确如此,三皮的话没有一点错误。所以释放三皮后,周渊易显得格外郁闷。
而小雯身为一个自由撰稿人,昨天一下午都在家里写稿。她与陈子言不同,她没有一边上网一边写作的习惯,所以也没在网上留下当时不在场的证明。尽管她拿出了一堆昨天下午写的稿子,可谁又能证明这些稿子都是昨天下午写的?
小雯有嫌疑,但同样也没证据表明她去过案发现场。再说,她这么一个文弱女子,似乎也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可以杀死冯舒这样的健壮男人,更何况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死的。
当然,如果是她买凶杀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与冯舒的父母以及他的同事进行交谈之后,周渊易了解到冯舒似乎并没有什么仇人。尽管冯舒在经济上仿佛有些细小的问题,无非不过就是暗自吞了一点应该给作者的稿费。但作为出版社的责任编辑,有时即使是少付稿费给作者,也是责任编辑与作者相互协商好了的——毕竟这年头,许多作者宁愿分一部分稿费给编辑,也想让自己的书出版。
反正从没有哪个作者主动站出来,向出版社领导举报冯舒私吞一部分稿费的事。看来,那也只是属于出版潜规则的范畴。
查过冯舒的手机,通讯录里囊括了三教九流的人物。而在其重点联络人的目录中,则全是所谓的文学女青年。更不巧的是,其中大部分文学女青年都不是本地人,也没有最近赴本市的行程记录。至于小部分本地文学女青年,经过调查后均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案子好像快要进入死胡同,因此周渊易就更郁闷了。
就在他最郁闷的时候,周渊易接到了陈子言打来的电话。当他听到某个建材公司的老总失踪时,并没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他认为这样的案子只要报告给附近派出所就行了,没必要麻烦刑警队。但是当他听陈子言说,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人的嘴里迸出了“最后审判”的字眼,又与陈子言的惊悚小说有着惊人相似的时候,周渊易不由得深呼了一口气——也许案子有突破了。
在一间冷气十足、种满绿色景观植物的咖啡馆里,周渊易见到了陈子言与哭哭啼啼的赵雅雪。
赵雅雪说,平时一下班,王盛洋就会径直回家,绝不在外逗留片刻。但是昨天一直到晚饭时间,王盛洋都没回来。拨打他的电话,却关机了,这是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情况。
“会不会是手机没电了?”周渊易试探地问。
“不可能!”赵雅雪斩钉截铁地说,“每天晚上我都会给他的手机充电,还在他的包里准备了备用电池。”
周渊易不禁暗自发出一声唏嘘。这样的老婆真是可怕,监视得如此严密,王盛洋又岂敢在外偷吃?
“盛洋一定是出事了!他是不是被人绑架了?他是不是遇害了?如果他死了,我可怎么办呀?”赵雅雪不顾形象地在咖啡馆里嚎啕大哭。
周渊易赶紧劝说:“你别太担心了,如果你丈夫真是被人绑架了,起码生命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在得到赎金之前,绑匪绝对不敢撕票的。不过,要是真发生了这种情形,你就应该马上回家!如果错过了绑匪打来的勒索电话,那就糟糕了!”
“啊呀!”赵雅雪发出一声惊呼,像触电一般跳了起来,收拾好东西就朝咖啡店外跑去。她要赶紧回家去等电话。
在赵雅雪离开咖啡店之前,她没有忘记找周渊易要电话号码。要号码的时候,她眨着眼睛对周渊易说:“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帅的警察,有空我们多联络。”
看着这肥婆满脸抖动的肥肉,周渊易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胃里直冒酸水。
看赵雅雪眼中无意流露出来的色迷迷的神情,周渊易有些怀疑她是否真的那么在乎自己的老公。
但不管怎么说,赵雅雪还是离开了咖啡店。而直到这个时候,周渊易也万万想不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赵雅雪。
送走了这个瘟神后,周渊易重新坐下,向陈子言了解唐忆菲在大楼负二楼停车场遭遇面具人的情况。
听完陈子言所有的叙述后,周渊易感觉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也许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并不是什么变态色狼,他还有着更多更加危险的动机。
面具人又与王盛洋有什么关联呢?为什么他会主动将手伸到唐忆菲的嘴边呢?
王盛洋选择这个时候突然消失了,是想离开肥婆妻子另觅人生道路,还是真被人绑架了?
联想到面具人企图嫁祸的举动,王盛洋会不会是被面具人掳走了?
面具人说出“最后审判”,与陈子言的新小说究竟有没有关联?如果有关联,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上一起有关联的案件,是冯舒遭遇“梳洗”之刑,这一次,又会有什么样的恐怖事件发生呢?王盛洋会不会成为恐怖事件的下一个受害人呢?
可是为什么所发生的一切都与陈子言的小说有着惊人的巧合呢?难道两件事是相互有关联的?戴面具的神秘男人就是在出租屋杀死冯舒的凶手?
一连串的疑问,把周渊易的脑子搅得像浆糊一样。
可惜地下停车场的监控摄像头没有记录下当时发生的情形,这实在是一个遗憾。
周渊易记录好陈子言叙述的要点之后,立刻说,他一定会好好对待这一起可能中的案件,尽可能快地找到王盛洋与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男人。
当然,如果王盛洋失踪了,那么绝对不能排除他遇害的可能性,所以周渊易准备给检验科的法医小高打个电话,让他去王盛洋的家中卧室,提取王盛洋的头发样本,获得DNA样本——这在以后确认尸体的时候,会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但还没等周渊易拨出号码,他的手机却已经先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正是法医小高。
小高的语气里略带了一点惊慌,他高声叫道:“周队,你快回来吧,冯舒的家人找了个法师来到殓房,一定要为死者做个法事,还要带着冯舒的骨架回乡下去安葬!”
“法师?法事?有没有搞错?真是乱弹琴!”周渊易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怎么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做法事?到警察局的殓房来做什么法事?真是莫名其妙!”
小高却加重了语气,说:“周队,你不知道,这冯舒是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族里有传统宗教信仰与习俗。他们把死于非命的人被称为‘凶死者’,一定要在找到尸骨后在夜晚安葬,叫啥‘夜葬’。据说只有这样,才能让死者的灵魂得到安息,并能荫庇后人。他们现在就想把冯舒的尸骨带回老家去‘夜葬’。可是现在还没结案,所以我们不同意让冯舒的家属带走尸骨,他们就在殓房外的院子里大吵大闹,还把市里民族局宗教局的官员也请来了,局里领导压力很大……”
真是个麻烦事,周渊易猜想得到警局里现在乱成了什么样。他最烦别人没事找事,这下看来他必须得回局里去一趟。至于调查王盛洋失踪的事,看来也只好再等上一会儿了。他跟陈子言说了声抱歉,就抓起公文包,快步离开了咖啡馆。
在他出门的一刹那,却看到了两个人正慢悠悠地走进了咖啡馆——是小雯与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男人。.那个男人他也见过,就在昨天晚上去球迷茶楼寻找陈子言时,曾经在包房里看到的这个男人,好像是叫莫风。
也许莫风就是小雯的男朋友吧,周渊易猜想道。不过他也没留意太多,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上了停靠在咖啡馆外的越野警车,拉着警报器飞驰而去。
此时,周渊易的心情比一大早时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