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纳伊瓦·甘耐姆嫁给我父亲是件很好的事情,他们是表兄妹,而且母亲是父亲的第一个妻子。在我们的文化中,第一个妻子的地位是最高的。如果这个妻子又恰是丈夫的直系表姐妹,还是第一个儿子的母亲,她的地位则是无人能及的。极少的穆斯林男人会和这样的妻子离婚。我的父亲和母亲,由于血缘、婚姻和共同养育了众多孩子的关系而紧密相连着。
我从来没听过父亲因为生母亲的气而提高声调,他看上去总是对母亲很满意。事实上,在我年幼之时,他们有时关在房间里,家里人好几天都见不到他们,所以我知道父亲很乐意有母亲的陪伴。
父亲对母亲从一而终,因为母亲不但是个忠诚的妻子,也是个绝好的母亲。她对孩子们的爱是坚不可摧的。尽管她嫁给一个富有的男人,在刚结婚的时候也有佣人帮忙,但她还是亲自照料我们,满足我们的需要,甚至在我们生病的时候亲自给我们喂饭。
从儿子的角度看,我的母亲是完美的。
我父亲就是另外一码事了。尽管我不可能不爱自己的父亲,但是我并不认同他的做法。很多时候,我会由于他的做法而愤怒,那些做法对很多人造成伤害,包括那些他不认识的人,而这也伤害了他们的家人。作为奥萨玛·本·拉登的儿子,我对发生的那些可怕的事情深感歉意,那么多无辜的生命毁于一旦,无尽的悲伤仍在人们内心深处回荡。
我父亲并不一直对世界充满仇恨,他也并不是一直都被很多人痛恨。曾经很多人在说起我父亲的时候都满口溢美之词。历史表明,他曾经很受爱戴。尽管我们存在分歧,我仍会自豪地承认自己对父亲的爱戴。事实上,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十分崇拜父亲,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光辉最伟岸的人。我要去阿富汗去见比父亲更高大的人,事实上,我必须到阿富汗去真正认识父亲。
童年时,我也拥有美好的记忆。记得有一次他讲起男人有多个妻子的笑话。常常,坐在男性朋友中间的父亲会叫我过去。我高兴极了,循着他的声音走去。我走进房间,父亲笑了笑,对我说:“奥玛,你以后要娶几个妻子啊?”
那时我还太小,不懂得男人、女人和婚姻,但是我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我会举起四根手指头,大声叫道:“四个!四个!我会娶四个妻子!”
我父亲和他的朋友们都开心地大笑起来。
我喜欢让父亲笑。他的笑声是那么好听。
很多人发现我父亲是个天才,尤其是在数学方面。人们说他父亲就是一个数字天才,他可以在脑中计算一大列数字的加法。
父亲的数学才能很是出名,经常有人来我们家找他比赛,他用心算,人家用计算器算。有时他会答应,有时则不。当他善意地接受挑战的时候,我会非常紧张,甚至忘却呼吸。
每次我都觉得他会输掉比赛,结果我每次都错了。我们都十分震惊,就算有很复杂的数字出现的时候,计算器也无法比拟我父亲超凡的能力。当我父亲在脑中计算冗长而复杂的数字时,他的朋友却在折腾计算器。总之我还是觉得很吃惊,常常想人怎么会有如此超凡的能力呢。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有着惊人的记忆力。他最喜爱的书就是《古兰经》了,因此他有时会被要求逐字背诵《古兰经》。我会悄悄地站在院子里,手上拿着一本《古兰经》,仔细检查他的背诵。我父亲从来没背错过一个字。如今我可以说实话了,随着我渐渐长大,我曾暗自失望。不知为何,我想看到父亲在这里或那里漏掉一两个字,但是他从来没有出过岔子。
有一次,他对我说,在他十岁的时候,也就是他父亲在一起飞机事故中丧生的时候,他在极大的精神混乱之中掌握了《古兰经》。不管怎么解释自己的禀赋,他卓越的表现都造就了许多非凡时刻。
回忆有好的,自然也有不好的。在我的记忆中,最不可原谅的就是我们像囚犯一样被关在吉达的家中。
在我出生前两年,由于苏联入侵,那些陷入越来越复杂的泥潭的人们面临着诸多潜在的危险。我父亲是战斗中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他曾被政治敌人威胁说可能会绑架他的孩子甚至杀掉他的家人。
因为这样的警告,父亲要求所有的孩子都待在家里。我们不能在外面玩耍,甚至自家的花园也不行。我和哥哥们在走道里心不在焉地玩上一会儿,就会长时间地盯着窗外,渴望能够和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一起骑车、跳绳。
父亲的虔诚,使他在其他方面也很严格。尽管我们生活在沙特阿拉伯的吉达这个世界上最炎热潮湿的城市,我父亲也不允许母亲打开原本装在家里的空调。他也不让母亲使用摆在厨房的冰箱。父亲说:“伊斯兰的信条都被现代化给毁了。”因此,如果我们不在买的那天吃完食物的话,食物就会变质。如果母亲要给小孩子们喂牛奶,父亲就会让家庭农场的人直接把牛奶送来。
母亲可以用煤气炉做饭,家里也能使用电灯,因此我们不用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举着蜡烛照亮房间,或者在火上做饭。
我和兄弟姐妹们对这样不切实际的要求大为不满,却从没听母亲抱怨过。
奥萨玛·本·拉登的儿子们可以在一个地方过比较正常的生活,那就是位于吉达南部不远处我们的农场。父亲在农场上建了一个占地庞大的宽敞院落,有着很多房子。我们的房子被涂成柔和的粉色,和沙漠的颜色交相辉映。院落中有一个清真寺,因为我父亲不能错过每天五次祷告中的任何一次。在农场上,父亲最喜欢为那些漂亮的马驹特别建造的马厩。
我父亲很喜欢在户外待着。他精心建造了一个果园,在里面种满树木,有棕榈树和许多别的树。他还弄了一个昂贵的人造绿洲,种植芦苇和其他水生植物。父亲看到漂亮的植物和花朵时,眼睛就会闪烁起来,后腿腾跃的种马也令他自豪。
能在农场上玩真是好极了,因为不论我们怎么哀求都别想得到玩具。父亲会给我们一些山羊玩,告诉我们只要有真主的自然礼物就应该知足。有一次,他心情很好,带了一只小羚羊回来。
母亲看到我和哥哥们把羚羊从窗户塞进农场的家,有点不高兴。羊毛脱落了一些,当发现沾在家具上的羊毛时,她的声调提高了——这在母亲是不寻常的。后来我们得知,母亲为我们滑稽的举动暗自发笑,只好假装生气。
记得有一次,父亲收到别人给的一只小骆驼。我们希望把它养在农场上,但很快就发现它太小了,还不能离开它的妈妈。可怜的小骆驼哭得那么可怜,我父亲决定把它放在自己兄弟的农场。但是,这只小骆驼在那儿被其他骆驼攻击,没有栖身之所。我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小骆驼的遭遇让我难受了好长时间,我通常都很爱护动物,假如它们受苦,我会特别伤心。
有一天,父亲同父异母的兄弟突然来我们的农场了,车里满载着玩具。我们从没那么激动过。这比开斋节还让我们高兴一百倍!我父亲在弟弟面前掩饰了自己的愤怒,却对我们大发雷霆,把那些玩具都砸烂了,他还在生气。不过叔叔的好意却成为我们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现在回头看,那个叔叔一定在可怜我们吧!
然而,提到足球的时候,父亲却让步了。他带了一个足球回家,我记得当他看到儿子们兴奋的样子时,脸上露出灿烂的微笑,这让我们很惊讶。他说他很喜欢踢足球,如果有时间,会和我们一起玩。
还有一个我们和父亲一起玩的游戏,叫做“帽子游戏”。当父亲让我大哥去外面,给帽子游戏画界的时候,我会高兴地跳起来。而我哥哥在院子里画出一块地方,那里的沙子有意地给压得坚硬。
我父亲会把一顶帽子放在边上。然后他站在边界的另一端,认真地看着对手——自己的儿子们。
我哥哥和我在边界的另一边站成一排,同样严阵以待。这个游戏需要打败对手,抢到帽子,然后安然无恙地回到起点。每个人单独竞赛。随着时间的倒数,第一个站在线上的孩子要冲出去抢帽子。
我父亲站在另一边看着我们,等着对手冲到帽子那儿,抓起它,然后向终点跑去。父亲的目标是在孩子就要到达终点的时候逮住他。父亲的腿很长,人不胖却很结实;他的儿子们也可以跑得像风一样快。不过,尽管我们跑得很快,父亲还是总能赢我们,那是因为我和哥哥们故意让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