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劲松是昨天才回到县里的。从奥迪车里走出来的时候,雪已初霁。红艳艳的阳光如胭脂般涂抹在雪地上,街边就像或躺、或倚着一个个玉体横陈、拈花微笑的美人。
他刚从老家回到县城。脑子里还残留着那个女子的温馨。
一支冲天炮尖叫着冲上半空,“啪”的一声炸响,接着又是礼炮轰鸣,在绚丽的天空中闪烁一片……李劲松敛起心神,心想这真是个好兆头,刚到家门口就撞上了彩头,又出太阳又放礼炮的。
按开楼道门禁,走上楼梯没几步,一个男人挟着一股热气迎上来:“呵呵,李部长,李部长新年好呵。”李劲松抬眼一看,是同一单元的邻居贾大鹏。贾大鹏是县审计局副局长,比李劲松大两岁,四十八岁的人了,见到李劲松还总以“小弟”自谦。他手里正拿着好几支已经燃放过的冲天花炮,显然是要下去扔的。
寒暄了几句,李劲松继续上楼。他住在四层,两年前搬进了这栋审计局家属楼。这栋楼有七层共五个单元,每层楼梯间有两户,除了审计局的干部职工,有一半住的是县委组织部、县委办、县人大等单位的领导,算得上是正儿八经的领导楼。虽然跟县政府大院里的常委楼有些差距,却也“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楼道里很静。李劲松走上二楼,见两边的防盗门都虚掩着,就想悄悄地直接上去,没想到伍强和陈平安正巧探出头来,说:“李部长,李部长,辛苦了。”“李部长回来了呵,大吉大利。”
也许是贾大鹏的大嗓门早把大家惊动了,三楼、四楼的房门都大开着,马科长和周正等人也笑呵呵地上前嘘寒问暖。李劲松自家的房门也大开着,却不见老婆雅丽娇俏的身姿。李劲松回到自己家,来不及换鞋,就看见雅丽如花蝴蝶一般地飞了过来,亲昵地说:“回来啦,累了吧。”
李劲松哑然失笑。从进楼道起,见着的每个人都问寒、问暖、问辛苦,其实他老家志溪离县城就两小时车程。他这次回家没叫司机,自己开车回去待了几天,除了躲避春节拜年的客人,还有个不为老婆所知的目的。他哪里累了,简直是莫大的享受。想到这一层,他支开话题,边换拖鞋边笑着问:“人家都出门迎接,你怎么声也不吭一个?”
“矜持呗。”雅丽莞尔一笑。
进了客厅,李劲松听见外面鞭炮声又响起来了。他有些疑惑地瞟了雅丽一眼。雅丽明白他的意思,将窗户关上,撅嘴道:“你好大的面子呢!”
女儿不在家,家里显得有点冷清。李劲松坐在沙发上,雅丽在厨房里收拾了好一阵子才出来。她靠近丈夫坐下,拿起遥控器开了电视,顿时电视音响里传出悦耳喜庆的歌声。
“从初一到今天,整整六天,我就没歇息过呢。”雅丽鼻梁上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姣美的脸上洋溢着几分自豪。李劲松环视客厅,出去几天,家里仿佛变了个样。雅丽收拾得倒很雅致,墙角的电视幕墙两边摆放着名贵的君子兰,玄关处也摆了一盆俗称摇钱树的金钱草,客厅中央铺了偌大一块红地毯,李劲松仔细一看,红地毯上绣着三个大字:步步高。
“这个不行,换了。”李劲松指着红地毯说。
雅丽说:“这是表姐吴茵送的,人家也是好意,你这不是要当部长了嘛。”
李劲松说:“太招摇了,还是换了吧。”雅丽虽不大乐意,还是依照做了。卷起那块红地毯,又换上一块没绣字,但绣着龙凤呈祥图案的地毯。
李劲松微笑着点点头。
其间家里的电话和雅丽的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邀雅丽去吃饭的,她一一推辞了。她见李劲松坐在沙发上有几分倦怠,就拿起一床小绸子被盖在他身上:“今儿芸芸不在家,我们又回到新婚那阵子了。”雅丽俏脸一红,又说,“你休息一会儿,我给你炒几个好菜。”
窗外艳丽的阳光射进几许斑驳,电视里的人儿载歌载舞,李劲松却渐渐睡着了。刚进家门时他的精神还出奇地充沛,可这会儿说困就困了。他这次名义上是回老家探亲,实际上只在老家待了一天,其余三天去了市里和省城。他像个陀螺一样,接连去了十位领导家拜年。
拜年的礼物年前就准备好了,两箱飞天茅台酒和二十条大中华,这都是部里和一些单位陆续发的福利,他没舍得自己享用,都存了起来。雅丽又取出两万元钱给他,叫他见机行事。他想想还是放回去了。他想他是做不来这种事的。
他第一站是去省城,先去了前任市委书记、现在的省委秘书长刘峙的家里。他运气好,见到了刘秘书长。刘秘书长没多说什么,只问了问工作上的事。不过市里几个主要领导一个也没碰上,都躲出去了,一律是家里夫人接待。毕竟以前上过门彼此认识,也就收了烟酒。
虽说只是上门送礼,却也费了不少周折。李劲松特意在省城找了一家宾馆住下,然后一家一家地联系。这送礼的学问也很深,要看人家方不方便。白天肯定太招摇,得夜里才行;而夜里也不能走得太勤,顶多两三家,避免撞到熟人;时间也要拿捏得好,不能长也不能短,半个小时左右最佳,也不能早不能晚,一般晚上八点到十点是送礼的黄金时间。
于是,他开车在省城和市里之间每夜往返。往返了四夜,虽不说偷偷摸摸像小偷,可每次经过门卫岗时都心虚得很。他不把窝点扎在市里宾馆,除了怕撞见熟人太过招摇,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还带了一个人去,而且是个很扎眼、很惹火的女子。
他虽然相信没有任何人知道他这个秘密,心里却是不安的。
也许那四天四夜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和精力,直到雅丽轻轻拧着他的腮帮子,在他耳边柔柔地喊了好些句“劲松”,他才渐渐醒过来。
餐桌上摆了五菜一汤,毫不逊色于春节的团圆饭,还有一瓶红酒。粉红色的吊灯洒下迷人的光彩,雅丽的脸蛋红扑扑的。
“很浪费嘛。”李劲松笑着摇头。
雅丽倒了两杯红酒,娇嗔地说:“以后啊,每天这个规格。”李劲松明白她的意思,没有作声。雅丽也想到了什么,马上自圆其说,“你呀,难得在家里吃顿饭,不好好招待,岂不要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雅丽做的菜越来越精致了,色、香、味俱佳。白切鸡、红烧肉、剁椒鱼头,比起他在酒店吃的更有口感。他顿时食欲大开,连吃了两大碗。
“劲松,再干一杯!”面色酡红的雅丽又倒上一杯酒。认真地想了一下,笑盈盈地说:“为我的部长同志干杯!”
“不是还没宣布任命吗,你呀!”李劲松作噤声的手势。
雅丽咯咯地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地球人全知道哩,全县人全知道哩!”她接着说,“这几天,家里来了不少人……”李劲松打断她的话,他现在不想听这个汇报。
几杯酒下去,看着雅丽期待的眉眼,李劲松丹田深处一股力气蓬勃迸发而出。他搂过雅丽的腰,雅丽一下就偎在他怀里了。
回想昨天的情景,又想到心里那个秘密,他心里更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