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很多事表面上是看不出端倪的。李劲松坐在家中客厅的沙发上，又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踱了几步，又坐下去。在这个非常时期，也是不可能心如止水的。

家相对来说是个私密之所。女儿出去了，家里只有他和雅丽两人。按说平常周末他还是有不少应酬的，可近来一则他主动关了手机；二来那些都是场面上混的知道个时宜问题，也不打扰他。公示期虽说不过是走程序而已，可对每个官场中人来说，也是一次不小的考验。再说如今科技信息那么发达，出去喝顿酒都会被网民整出什么负面新闻来，那就不美了。

闲在家里干什么呢？李劲松望着窗外的阳光，竟有几分恍惚的感觉。这么多年了，他很少这么清静，似乎天天都忙着，想着工作汇报、检查等事务，脑子里从没这么深入地思考过自己，即使想过，也是蜻蜓点水、浮光掠影。

“劲松，要不去二姐家里坐坐？”雅丽歪坐在藤椅上绣十字绣。李劲松摇了摇头。

雅丽的二姐是市检察院常务副检察长，在省里、市里都有很好的人脉关系。李劲松和她二姐很少见面，每年也就春节去拜访一次。今年他回避了，只是让雅丽去的，他到市里也没去登门。早有消息说她二姐是下一届市检察长人选，亲戚之间的巴结，似乎总有那么点不是滋味。

雅丽托着下巴，望着窗外蓝盈盈的天空想了一下，轻轻叹口气说：“其实你们当官的，也挺无聊的呢。”

“当官的也是人啊。”李劲松揉揉太阳穴，又站起来踱步。踱了两轮，他的目光停留在客厅正中墙上的那幅墨宝上，那是小有名气的无县书法家胡之送给他的，上书“宁静致远”四个龙飞凤舞的草书。他看着看着忽然心中一动，倒不是因为这四个字正符合他目前追求的境界，而是他找到了一个情绪宣泄口——他也要练练书法。

李劲松心血来潮，只是想借习字平息自己的心情，消磨这漫长的周末。他挽起衣袖，自己研墨，毕竟求学时写过毛笔字。于是他提起毫毛笔，迟疑了好一阵，这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当了领导毕竟比不得当年的毛躁学生，可以不假思索就在纸上着墨。他又运了几下握笔姿势，拉近白纸与他的距离，想到不过是在练字而不是签字，不由得哑然一笑。一笑之下，毫毛笔就落下去，划过纸张的声音笨拙而热烈，就像在听他发言的下属和村民在纷纷鼓掌。

他写的是个“红”字。他省悟到就是练书法也要斟酌写什么字合适，写“吉”有迷信之嫌，写“善”写“恶”也有寻求解脱之意，唯有这个红字，似乎让人拿不着把柄，这可以解释为形势大好、前景光明，也可以引申为心系党的事业，总之都是主旋律。

写出来的“红”字有巴掌大小，端端正正。他先习楷书，写罢把毫毛笔搁在砚上，自我品头论足欣赏了一番，见那字果然堂堂正正、顺顺坦坦，很有些光明磊落，先自我赞许了，而后又提笔写了个草书“红”。他没有临摹什么颜体、柳体，而是信笔而写，笔走龙蛇，三两下就一气呵成。这种感觉与写楷书又是天壤之别不可相提并论的。写楷书有些规规矩矩、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之感，就像机关没有出头的后进官员。而草书则肆意妄为、大刀阔斧，尽显领导风范和权力霸气了。想到这一层，李劲松怔了半晌，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雅丽笑着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又端了一杯茶放在他桌上，然后掩上门出去了。

李劲松写完一个字，就搁下笔品评一阵，再喝一口茶。他觉得这种感觉挺好。家里很静，只听得见雅丽针绣的细腻、柔和的声息，窗外也是一片宁静。他想这种氛围真适合做学问啊。似乎是不自觉地，李劲松把习字提升到做学问的高度了，这貌似出自自身的政治敏锐性，好像做什么事都要与政治、工作挂钩。于是，这一天从上午到下午，李劲松就在书房孜孜不倦地练习“红”字。

忽然，李劲松想起了小怜，那个破坏“原则”的女子。小怜这会儿在做什么呢？是凭栏凝眸，还是在家里忙家务。在他心中，小怜是孤独的，即便和几个女人在一起说笑，她的内心也是孤独的。李劲松又想到昔日与其相会时的甜蜜，不由得生出几分憧憬和苦涩，情绪有些低落。

对于和姚小怜的关系走向，他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总不敢往深里想。雅丽温良柔顺、心地善良，而且从没和他红过脸，两个人的关系可以用相濡以沫来形容。他的衣食住行从不需操心，雅丽都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连早晨起床的早点都会亲自送到他手里。他的袜子也整整齐齐地放在他的皮鞋里。而对于小怜忧伤的怜悯，也让他难以割舍。无论放弃哪一个，都是一种辜负。

期间家里电话不识趣地响了一次，是东郊乡乡长武功打来的。雅丽接电话问对方有什么事，武功说：“周末了，想请李部长去乡里温泉视察。”雅丽就说“李部长出去了”，武功还想说什么，雅丽透过珠帘看见丈夫蹙起了眉头，就生硬地说：“他回来我转告他吧，再见啊。”说着就挂了电话。

“这个武功，也太心急了吧。”李劲松边写字边不露声色地说了一句。雅丽笑着点头说：“没看见我们的部长大人正在陶冶情操吗？瞎添乱。”

李劲松眉头舒展开，边写字边对雅丽说：“这个‘红’字啊，最见功底了，横、竖、弯、勾、撇、捺，快占全了，可以无限发挥啊。其实有些工作就像写毛笔字，一笔一画间，很有艺术性和哲理性。很能拓展思路啊。”

雅丽在旁边不时评说一二，或研墨，目光有几分热热的，心想这样的日子真是难得，一走神，恍若置身于当年，宛若两人初相见时的情愫，也是此般恬静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