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里的网络终于“维修”好了，三天没能上网是很压抑的。不过县里通过电视作了大量宣传工作，称这次“整治维修”是为了净化网上淫秽色情等不良信息，多少平息了一些民怨。

李劲松上网搜索了一下“无县招录官员子女”主题，显示页面有几十页，可大多数打不开，成了网尸。李劲松仔细搜索，一直点到第十页，才找到非公务员博客晒的帖子，点击一下，页面居然可以打开。李劲松心说还是没摆平媒体啊。

博客上晒的无县百分之九十九招录官员子弟的帖子醒目地放在首页，李劲松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并记下帖子标出的疑问和说明。他对招录干部程序再清楚不过，过去改改年龄、学历也是公开的秘密。

帖子下网友评论有八千多条，可见阅读此帖的人数之多。李劲松没看具体的评论，他的目光被此帖下边的几个花花绿绿的图片吸引住了——那是几条女性内裤！

女性内裤和公务员招录，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怎么把它们放在一起呢？李劲松脑子里冒出大大的疑问。

再往下看，每张图片下面都有简短的说明：此内裤为××局长夫人所有；此内裤为××副县长夫人所有；此内裤为××副书记夫人所有；此内裤为××镇长夫人所有。

七八条内裤居然都是官太太的私用品！李劲松揣测，这是博主或发帖者为提高此帖的点击率而搞的炒作花样，还是在暗示什么？

再看博主的个性签名，竟是“哥玩的不是博，玩的是寂寞”，李劲松心想如今的人真是够潮的。匆匆浏览一遍网页后，他关了电脑。还有两个局的组织考察工作要做，王赖和司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自从遵照并推行石勇提出的人事制度改革方案，组织部的工作量剧增。辛争光、方儒生抱怨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了，李劲松的日程也排得满满当当的。他认为这是好事，有勤政才有效率。

走下楼梯，听得组织部办公室里传出一阵笑声，他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仔细一听是县政协马副主席的声音：“方琴哪，我这个红娘当不当得成，就看你的态度了。”胡旭的声音：“马主席，你也给我牵牵红线吧，忍心看我这个光棍。”马主席笑骂着：“你还要几个老婆啊？如今我们实行一夫一妻制，你可千万别违反这个基本原则哟。”

李劲松心想，马副主席给方琴介绍谁呢，真是操闲心。不知为什么，他很想听个究竟，又怕被别人看见，便径自下楼了。

他本来给自己定了规则：在县城坚持回家吃饭，可到了那些局里就由不得他了，又是拖又是扶，还说出“领导看不看得起，就这一顿饭”的狠话来，随从王赖和司机小王也是苦苦哀求：“部长，您再不吃我们的头会被他们敲破的。”不忍心见下属也跟着他吃苦，李劲松只得又破例了。一破例，酒也破例了。于是中午吃了，晚饭也吃了。用王赖的话说这是更进一步深入了解情况。

司机小王把李劲松送回家时快晚上九点了。他只觉得有点头昏，走路还是没问题的。上楼后按响门铃，防盗门打开了，出来的不是雅丽，而是一个中年男子的脸孔，此人大声说道：“部长快请进，请进！”李劲松擦拭了一下眼睛。他以为此人是来他家拜访的，就揉着太阳穴走进屋去。

男子扶他坐到沙发上，喊：“老婆，部长来了，部长来了，快倒茶！”李劲松顿时惊慌，飞速巡视房间，发现和自家不一样。屋里装饰的是淡红的暖色，而弯腰站在他面前的男子眉心一颗痣分外显眼。“你是……”

“周正，部长，我是周正。”男子看出有些不对劲了。

“周正？”李劲松吞了一口痰，轻轻出了口气。他想起来了，雅丽的送礼名册上就有周正的名字，礼金好像在五百元左右。李劲松揉揉太阳穴自圆其说：“我走到你家门口想起一件事，请你和家人周末到我家吃顿便饭……”

“部长，您太客气了。”从书房飘出的女子声音的正是周正的老婆杜氏，杜氏长得牛高马大，有孙二娘之风。她一边忙着给李劲松倒茶，一边咬文嚼字地说：“犬子考公务员的事让部长费心了，我家周正呢又没什么本事，实在对不住部长。”

李劲松见周正默默低下头，笑了笑说道：“周局长，你儿子也参加了这次笔试吗？”

周正连连点头。李劲松知道不宜表态，就点头说：“好，我问一下。”说完便起身往外走，对送到门口的周正夫妇又交代了一遍周六吃饭的事。

出门后，李劲松定睛一看，原来是在三楼。他有些懊悔自己竟会进错了门，以至闹出堂堂部长亲自请人吃饭的笑话。走了几步楼梯，他又想开了，心想这样也好，起码让周正夫妇能高兴一阵子，也算还了一个小人情。

站在四楼家门口，他确认是自家房门后才按了门铃。他的手有些软没掏钥匙开门。

雅丽略带几分愠怒地站在门口。不用说，她刚才已经听到李劲松进错门说错话的事了。关上门她就数落起来：“我把芸芸囚禁在家等你回来，你倒好，姗姗来迟，还犯错误。”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呀。”李劲松不想和雅丽闹。他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又把脸在冷水盆里浸了一下，让头脑清醒些。

女儿嘲弄地笑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教导妈妈：“妈，你是想要一个县委常委呢，还是想要一个模范丈夫？”

雅丽不解。李芸接着说：“鱼也，我所欲也；熊掌，我所欲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也。”

雅丽瞪了她一眼。此时李劲松出来坐在对面沙发上，看着女儿说道：“芸芸，你们新阶层联谊会成立了，怎么不向组织部长报告一下？”

“有这个必要吗？有吗？”女儿调皮地娇嗔。见爸爸有些严肃，她也稍稍端正了态度，开始汇报：“新阶层联谊会主要由我们高中同学组成，会长是石任，副会长有楚天彪、胡里。我呢，荣升为秘书长之列。联谊会共有会员38名，其中男性26名。年龄最大的有26岁，最小的是21岁。其中大学本科学历16人，专科学历10人，中职学历2人……”女儿背书一样侃侃而谈。

李劲松见她说完了，吐口气说：“我再补充一下，38人中县级领导子女占12人，科级领导子女占20人，老板子女6人。”

见父女俩唇枪舌剑似的你来我往，雅丽警惕地在两人脸上寻找端倪。只见李劲松郑重其事地说：“芸芸，你们这不是什么新阶层联谊会，而是富人子弟联谊会。”

“这有什么不合适吗？”雅丽问。

李劲松揉了一下太阳穴，冲女儿哼了一声，说：“能合适吗？你这边刚成立富人子弟联谊会，人家那边马上成立了平民子弟联谊会，搞贫富对立啊！这戏唱给谁看？！还不是要政府埋单？！”

听说成立了平民子弟联谊会，感觉良好的李芸也有些动容：“有这回事？”

其实，李劲松也是在回家的路上得知这一消息的。王赖给他打电话说刚刚接到组织调查员线报，一帮平民子女在总统大酒店对面的下岗职工餐馆聚会，餐馆门口也是悬挂了一条横幅：平民阶层联谊会。“显然是针对新阶层联谊会来的，还放了鞭炮，引来不少市民围观，为首的听说叫龚森林。”李劲松后来一想，这龚森林莫非就是那天笔试时第一个交卷的平头青年？

“龚森林这个人，你知道吧？”他问女儿。

李芸点点头：“认识，他是我师大的同学啊。他怎么了？”

李劲松不想把这件事搞大，他只想明白所谓的新阶层联谊会究竟在联谊什么。“你们联谊会计划搞些什么活动？是不是还要邀请我们参加？”

“爸，你说得太难听了。”女儿撅起嘴，说她们这个联谊会也就和同学会差不多，定期聚聚交流交流，“没吸纳龚森林这些同学参加，这也是应了绝大多数人的意思。如今不是什么都讲个门当户对嘛，就设了点门槛。这样也好啊，会打消他们的自卑心理……”见李劲松低头不说话，她更理直气壮了，旁征博引地说美国都要将富人区与贫民窟分开呢，这是一种稳定策略，说国外学生杀死十几名同学就是仇富心理作祟云云。

“别说了！”李劲松猛地一拍桌子，情绪有些失控。

李芸一愣，眼睛里霎时涌出泪水。雅丽拍拍女儿的手，抢白道：“芸芸说的也不无道理，如今社会讲究平衡，安全第一。”

李劲松气愤地说：“她难道不知道，她爸妈也是普通家庭出身！如果当初我们也被这个主流社会拒之门外，我们又作何感想？是抗争？还是沉沦？”

“时代不同了，什么都要与时俱进嘛。”雅丽要他消消气。

见李芸还撅着嘴，有些不服气，李劲松叹口气说：“李芸你读了这么多书应该懂得这些道理，这对你今后如何接人待物有好处，也不会把这个社会看偏了。”他想了想，接着说道，“你自己也思考思考，去把联谊会秘书长职务辞了！”

“为什么要辞？这是我接触社会，扩大交际面的途径。”李芸不服气，嘟囔着说人家县长公子还当会长呢。

李劲松又火了，大声吼道：“因为我是组织部长！组织部长的女儿就不能目无组织、不讲纪律！”

批评得太严厉了，李芸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冲进自己的卧室将门砰地关上了。

连雅丽也觉得丈夫太小题大做了。嗔怪他是不是在外头受了什么气，回家来发泄了？“你是组织部长怎么啦？组织部长也是人！我可是听到些传言了，说你有点自命清高，特立独行，与其他领导不大合拍。”

“谁说的？”李劲松对此很在意。

“据说楚老板给你送点礼，你非但不要还撵人家，是不是有这回事？”雅丽口气有点硬，见丈夫没否认，她不由得珠泪扑簌而下。

李劲松的心情更乱了，他也懒得沐浴，径直进了卧室，和衣往床上一躺，发出重重的叹息。他拒收楚镇武礼金的事连雅丽都知道了，看来县里有领导在向她敲边鼓了。想想，他也觉得不应该冲女儿发那么大的火，本来他也的确想和颜悦色、平心静气地和女儿谈的，可不知怎么一说起来就控制不住了。

网上关于无县公考招录百分之九十九为官员子女的事刚刚平息下去，如果新阶层联谊会和平民联谊会唱对台戏的新闻公布于众，炒上网络，势必又将掀起波澜……更头痛的事，是本次公务员招录，各方面都有领导来“打招呼”，仅自己一手要办的就有自己的女儿、小怜的儿子、吴茵的弟弟。

他感到这些事情像一座座大山一般向他压来，重重叠叠地落在了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