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纪州宅邸中,赖宣的居室分为上中下三层。
虽是兄弟,但是居室的构造多少反映出付家老们的心态。从构思上看,纪州宅邸和水户宅邸就完全不一样。
水户宅邸中没有上层和下层之分。或许是出于主仆皆为平等朝臣的考虑吧。赖房的居室内安有书院窗,房间铺设的榻榻米上,却没有隔出上下两层。
而纪州宅邸内的森严与江户城内却极其相似。
在上下层之间,还设置了中间的断层,一眼就能看出森严的等级结构。
尽管如此,两处的房间布局却完全相反。
在水户,要见到赖房的话,就必须穿过一条长而曲折的回廊。
而与水户恰好相反,纪州宅邸连接玄关接待室和赖宣会客室的过道非常短。
来人在玄关前和传话家仆的对话,说不定都可以传入会客室的赖宣耳中,近得令人感到不安。
由井民部最先注意到这点。
“大人,连传话的家仆的应答礼仪,您也要亲耳听到吗?”
赖宣听了之后,轻轻笑着训斥了民部。
“还兵法家呢,都问的什么问题啊。这可与你所学相关,难道你没注意到吗?”
走进宏伟的上层房间,赖宣命人端来漆色端庄的棋盘,刚摆开黑白子,又开骂了:
“你的只攻不守的粗暴棋法,这样可就用不上军法谋略了啊。”
之前,民部接到赖宣命令,便匆匆赶往高崎,刚到熊谷,得知替身一事未被接受,又半路折回江户。刚刚回来的民部,对赖宣的行为很是惊讶。
“大人,关于高崎那位贵人的事,您还一句都没和我说呢。”
“不一一说明,你就不明白吗?”
“是的。名取大人只是让我回来。因此小人以为,大人您会告知个中缘由。”
“嗯,就是这样啊。让你回来,那不就证明此行失败了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民部还是不肯让步。
“即使失败,也有多种多样的原因。”
“哦,听起来蛮有趣的。那失败的最大原因是?”
“如果是使者三十郎大人的劝说方法出了问题的话,那就是使者的失误……”
“看来不是劝说方法的问题。名取三十郎还好好活着,正在隔壁沏茶。若是他自身失误的话,他是不可能这样活着回来的。”
“那就是,高崎的贵人没明白大人您,还有名取大人的苦心……”
“哈哈,又是一招臭棋。明明还可以在右角布子的。”
“大人!”
“怎么了?兵法家。”
“那么,如果把这颗棋子换到这里,您再看看如何?”
“又问这种无用的问题,你的威仪可不保啊……”
“那么由井民部就此默默地退下,这样就好了吧。”
“也说不上好……。事实上,是由于将军先我们一步派出了使者。将军的使者驾到,定能动摇对方的心绪吧。”
“将军先我们一步派出使者这件事,之前就知道吧。是高崎城主安藤右京之进大人吧?”
赖宣神色泰然地将一颗白子放在右角,轻轻地笑了。
“正是。好了,你不好好看棋的话,胜负马上就要见分晓了。将军插手的话,至少能保住安全的处境,何必要特意依靠纪州之类架设的危桥呢?骏河大纳言这样想也是当然的了。”
由井民部“啊”地叫了一声。将握在手里,色泽鲜亮的那智黑[1]棋子放下来,
“小人不才,三面被围。很遗憾,是小人输了。”
正在这时,名取三十郎恭敬地端着盛有茶和小块黑砂糖的托盘走了进来。
“哈,赢了啊。好了,三十郎,你把在高崎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来听听。什么都是活兵法啊。”
“小人无能……小人正在反省,这次的失败都是因为小人的劝说方法不当,错误估计了形势,落人之后。”
“会反省是件好事啊。”
赖宣也放下棋子,抓起黑砂糖。
“但是,我认为三十郎你并没有说错什么,而是高崎的那位贵客判断失误。只是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对问题的关键估计错误的人,无论是下棋还是人生,都不会赢的。将军的判断对我们并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如果我们愚蠢地采取行动的话,说不定就会传出纪州有所图谋之类意想不到的流言。”
由井民部故作从容地拈起拇指大小的砂糖。
但是,却没有心思把糖送入嘴中。
(输掉的不仅仅是一局棋……)
赖宣几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又正中他的要害,懊恼之意不禁让由井民部脊背发凉。
“我终于明白了……”
由井民部就那样捏着黑糖,笨拙地行了一礼。
“原来如此。大人您不得不撤回使者的原因,小人终于明白了。纪州家和熊本的加藤家有亲戚关系。所以,如果不撤回的话,必然会连累我们纪州家。”
“啪”的一声,赖宣放下茶碗,
“民部,你刚才说什么?!”
“是。小人说错话了吗?”
“你是说,因为熊本的加藤跟我们是亲戚,所以我撤回了使者?”
“是。小人正是这样说的。因为小人从同门师兄弟口中得知,幕府的密探已经潜入了熊本。”
瞬间赖宣又换了表情。他强忍住心中的怒火,意味深长地呵呵一笑。
“这件事啊。确实,我是清正的女婿,因此,一旦被人怀疑可就不妙了。所以才急急忙忙撤回了使者。哈哈,不愧是兵法家啊,你的耳目也一点都不含糊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