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爷子的絮叨中,我突然想到明年就要科举了,读书人的正经事还是应该去仕途的,雪芹这时候花时间、力气去写书,难道不要未来了?寒窗十年,所为的不过是这一场考试。总有人觉得考试这个法子不公平,是,考试是比较狭隘,应试教育,可你想想有权有势的人啥门路没有?如果没有“成绩”作为这个客观标准,那人才选取得黑暗成啥样?别说人“上品无寒门,下品无氏族”了,冲着世族的繁殖速度,寒门连下品都混不进去了。对咱这有背影没背景的人,考试还是很重要的。多年朋友了,得劝劝他,他成绩可比我好,文章写得漂亮,我考试时候老抄他的呢,他要不去科举,我抄谁的啊?
“你难道不打算参加科举了?”我问道。“我找到了更为重要的理想,就是写书!考上了如何,考不上又如何?你看看古往今来多少读书人,中了科举,有了权力,反成了士林耻辱,风气如此败坏,纵然中了,也难有所作为,不如著书,我能把我的理想世界都写在里面。”
“理想,值多少钱一斤?要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曹公子,你且听我唱来:《女驸马》选段,‘中状元、着红袍,帽插宫花好啊好新鲜哪,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
“你唱歌好难听,我自己写我自己的书,我的书里有我的颜如玉,不在乎你的御街前,不在乎你的琼林宴。再说人要没有理想,跟一条咸鱼又有什么区别?!”(这句话后来被一个香港的喜剧演员拿去用了。)
“老兄,你这写得还可以,不过太纯情了吧,光是几个小毛丫头说来说去的,也太不刺激了。你看人家《金瓶梅》,那女人,那胸,那臀,那描写,才叫到位。你这,一想就知道林黛玉是个‘太平公主’吧?身体还不好,时不时留下伏笔,以后准备写死她啊?”
“你!《金瓶梅》是生活的原生态,你懂不?兰陵笑笑生那是源于生活,我这书是要高于生活。我是要有所扬弃的,夜有夜的黑,白天有白天的美,不能跟他们一样的。”
“切,你知道夜的美吗?吹牛,你这是脱离生活,你和你的书都是。”
三
活动还是很有成效的,在房师(是让我高考上榜的那位导师,不是房中术之师,不过在现代,在某些地方,这两者已经合二为一了)的推荐下,我要被派到江南当差啦。
临近端午,刚好和雪芹、敦敏、敦诚哥几个喝酒话别。酒过三巡,敦敏先问我:“外面都说你被分配到御史台了,是京官啊,怎么最近又说是去江南当差了?”我答道:“是啊,最早吏部是分配我去御史台。”敦诚大叫:“那你干吗不去啊,多少文人的梦想啊,那里可以直接上书圣上,读书人十年寒窗所为何来?不就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吗?多好的机会啊。你看看朝廷里的各个衙门、部委、科室,哪还有这样一地方,新人刚一到岗,就可以直接上书老板的啊。古往今来,就你这御史台可以。”
我轻轻一笑:“这个我当然知道,不瞒几位,我几年前也是这样想的。但不比你们兄弟,你们家世好,天生就含着金勺子出来的;也不比雪芹,才华过人,心性坚韧淡薄,我家就是平淡人家,父母供我念书,就盼我能光宗耀祖、好好地有点事业。御史台是不错,忠义王老千岁也推荐我去那儿。可这是白去的?忠义王推荐我去,目的何来?无非是安排个亲信在那里。”
敦敏打断:“你管他那个呢,不管走了谁的关系,先去了再说,到时候你做出事业来,谁不让你、敬你。”
我又笑着说:“事业?什么事业?你算过吗?我朝御史的事业在哪里?天天都有上书房、军机处、内务府、慈宁宫的条陈过来,这个不许参、那个不许奏的,你上奏本,就得罪了一批人。这些人是好得罪的?写得好了,皇上夸你两句,你背后结一群仇家;写得不好了,连皇上带仇家一起收拾你。据我个人的不完全统计,本朝百分之八十点九四的御史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最后能平安告老回乡的都不多,流配的二十七个、充军的十三个,全家罚没为奴的十九个。大家都看到那几个爬上去的,是,确实有几个运气好的,一封朝奏九重天,最后因为奏得好,受了恩宠,一日几迁,进了上书房的都有,好像御史台机会多一样,其实不然,就是以“一日几迁”的特例,掩盖了这个工作的斑斑血泪啊,要没这官场奇迹顶着,谁做御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