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必须说明的是,每回在充和家中写字,胡适先生总是顺手写了许多份重复的题字,因为有不少人都向他求字。据充和记忆,1956年12月9日那天,胡先生一共向充和的“晚学斋用笺”写了三十多幅字,所写内容不外两种:一是以上所述贯酸斋的《清江引》,一是他自己早年所作的一首白话诗旧作。当时许多附近的友人也都准时到充和家聚会,赶来索求胡适先生的书法,那一天可谓盛况空前。充和家除了以曲会友,又别添了以书会友的佳话。
但没想到半世纪之后,于2001年元月间,一位大陆学者陈学文先生突然在杭州的一个古物商店里发现了一份胡适先生的“情诗手迹”,一时颇为兴奋(其实那是有人据当年胡先生抄给充和与汉思的那张“贯酸斋《清江引》”的影抄伪作,只是伪作者已将原作的“贯酸斋的清江引”数字抹去,也去掉了题写的日期)。后来经过多位专家们的鉴定,陈学文先生认定那“情诗”是胡适先生二、三十年代的作品,同时猜测胡先生那份手迹乃专为情人曹诚英女士所写,而且他相信充和与汉思两人“应是胡、曹之间传信人”。不久,陈学文先生就在《传记文学》杂志发表了一篇长文,题为《胡适情诗手迹新发现》。陈文一出,该杂志就收到许多中外读者的热烈回应,纷纷提出个人的观点。当时充和立刻给杂志编辑去信,指出陈文所提到的胡先生“手迹”实是伪作,其内容并非胡适先生的情诗,而是出自元代曲家贯酸斋的《清江引》。然而,即使大家都同意该曲子实出自元人,但读者们仍继续对此题目表示兴趣,因此《传记文学》又陆续发表了几篇有关补充意见的文章。
后来充和与汉思决定为《传记文学》特别撰文,以详细说明胡适先生当年如何在他们伯克莱家中为当地朋友们题字的全部经过。否则他们担忧,将来若“读者不察”,他们两人将会永远被误认为是胡先生与曹女士之间的“红娘”。
充和一直很喜欢和朋友们提到这一段佳话--说穿了,那只是一个有关作伪者炒作文本惯技的插曲。其实只要把胡适在《曲人鸿爪》中的题字和最近发现的“情诗手迹”一比,其真伪立刻会显明出来。除了抹去“贯酸斋的清江引”等字样以外,“情诗手迹”还用了伪造的“胡适”图章--例如,该图章中的“胡”字多出一划,“适”字少了几划,其篆法也不对。事实上,胡适先生所用的图章是他的老友韦素园先生所刻,而1956年12月9日当天所有三十多幅题字也全是充和帮忙加盖的,所以至今她记忆犹新。
奇妙的是,本来充和所收藏的《曲人鸿爪》乃是为了记录曲人们的故事,但无形中,它却变成了一份最可靠的书法墨迹之鉴定本。所谓“文化研究”(cultural studies),没有比这种跨学科的事例更有趣的了。